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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拨通了电话。

    “舅舅。”

    听筒里夹杂着山风。

    “舅舅,我请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杨劲许久没这个外甥联系,电话里的肃杀气氛,让他联想到,章燃此刻正站在光秃秃的楼顶、悬崖边、高架桥上,或者其他可以纵身一跃的地方。

    结合杨锐此前说过的话:“像是突然装了无比沉重的心事,变得生疏了。”

    他自问自答:“你在哪?你在吕县!”这才是章燃,他的亲外甥,他别无他处可去,只可能在吕县。

    章燃面对澄澈的冰面与夕阳,早已有泪水滑下来:“我不再奢求,我只想悄悄看她最后一眼。坐牢也行,怎样都行,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杨劲还在生李清一的气,而且这愤怒与日俱增,如果说酒吧分别那天,杨劲的恨是个乒乓球,事后收到李清一转给他的钱,恨就变成了篮球。再后来,只李爸发来短信报了平安,自那以后,李清一杳无音信,直至按时间推算,她应该回到北京,开始工作,早出晚归,与江湖人士宴饮周旋,又过了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杨劲终于确定,李清一再不会主动联系他,她决意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并且,不是为了消失而消失,她有自己的方向和新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的恨就变成塔克拉玛干沙漠,大到无声无形地蔓延,缓缓吞噬心中的绿意。

    所以面对章燃的痛苦,他根本不想感同身受,冷冷地说:“去吧。”

    “嗯?你同意?”

    想到李清一对章燃的评价,“很好的男孩子”、“站在领奖台上和麦克风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杨劲毫不掩饰地冷笑:“去吧。你们正合适。”

    “对不起,杨劲。”以为得到允许,章燃直呼其名。

    “这话你对她说去——噢,忘了提醒你,不要再用那种下作手段,那种事,要双方都清醒着,有互动才有意思。”

    章燃气得嘴唇发紫,眼泪也干了,用颤抖的声音说:“杨劲,你,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通过打篮球的朋友知道李爸生病的经过,也隐约知道杨劲的角色。

    人在极度刺激和极度悔恨的状态下,会失去部分思辨能力。一段时间以来,章燃就处在这个状态。

    关于青岛那一晚,他是始作俑者,清楚知晓事情的经过和事态的严重程度。他走之前说:“我们都失去她了。”这句话是当时情境下,他面对亲舅舅的暴力所做的唯一反抗。

    可是在那之后,他默认杨劲和他一样,清楚知晓事情的“经过”和事态的“严重程度”,在异国他乡,他所掌握的情况也与自己“想象”的情况一致。

    没错,他入了地狱。经由自己之手,杀死了自己,一切尽皆成了虚妄与罪恶。他曾经奉若珍宝的感情,被自己亲手涂上了血,践踏入泥,变得肮脏,不堪碰触与回忆。

    可是其他人,章燃默认为是完好的。或者说,所谓的天塌地陷,只是他自己脚下的土地,对其他人而言,只是感受到了震感。

    他亲手将世界推远,将自己置于黑洞。

    李清一也好,杨劲也好,仍旧在各自的轨道上。

    所以他于困顿无助时,想要做个了断般见李清一最后一面,想征得同意的对象,不是李清一本人,而是杨劲。

    章燃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杨劲却有他自己的理解。他本就是内心执拗的人,他心里极容易出现死结,又极难解开。比如旧爱卓璇,比如母亲的死,再比如,李清一。

    杨劲像在听笑话:“我把你当成什么人?要看你做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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