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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沈玦用力闭上酸涩的眼睛,嘴里发着苦。是他太大意,原以为都走到这儿了,夏侯潋再反对也奈何不了他,却没想到夏侯潋竟然耍阴招。黑暗里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他睁开眼,看见夏侯潋冲他笑了笑,在他枕边放了一张叠起来的纸。

    “这个……”夏侯潋顿了顿,仿佛说得艰难,“是我的遗书。”

    沈玦大睁眼睛望着他流泪,泪水泉涌一般从他眼眶里流出来,淌进鬓发,沾湿枕头。夏侯潋帮他擦干泪,歉疚地笑了笑,“少爷,我好像总是惹你哭。”

    四肢酸麻,仿佛鬼压床一般,沈玦想要起身,想要说话,却无能为力。

    夏侯潋又静静望了他一会儿,最后轻声道:“少爷,再见。”

    他抽身退了出去,帘子落下,车厢里又是朦朦的一片黑,只有窗格子漏进来的一线光芒。沈玦听见夏侯潋在外面说:“十五个人送督主回京,其余的人跟我上山。”

    马车启动,雪泥上深深的车辙延伸出去,那端是马车里的沈玦,这端是遥遥相望的夏侯潋。夏侯潋领着众人开始登山,一道道钩索射入岩石,他们沿着钩索攀爬上山。太阳要出来了,原本湛蓝的尽头透出了蟹壳青。夏侯潋悬在山崖上,扭头回望远去的马车,它已经成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点儿,在白皑皑的雪原上慢慢前行。

    他想起他的遗书,那封遗书他写了很久很久,想说的话太多,最后便成了无言。他想他这辈子最大的债主就是沈玦了,他欠他的债是用命也还不完的债。他很想用一辈子来偿还,最好一直还到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给他秦淮河畔的歌舞抵债,寒山寺的钟声抵债,巴蜀苗地的剑南春和塞外黄沙落日,等到再也走不动的年纪,就在青山脚下筑一个小屋……他们躺在小屋里阖上眼,一辈子的债就到头了。

    可惜他终究什么也给不了,他的债要带往黄泉彼岸。

    所以……

    马车颠簸,那封遗书在不停的晃动中慢慢展开。沈玦看见书信一角的朦胧字迹——

    “少爷,对不起,这一次,就当我负了你吧。”

    夏侯潋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上爬,沿途在岩石的碎缝、在绝壁横生而出的老松树桠,他们遭遇一具又一具苍白的骸骨。持厌说那是伽蓝的先辈,他们孤身独来,却死于半途。大家仰头往上看,层叠的岩石间不时露出一截雪白的骨头,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在熹微的晨光下透着晶莹的光泽。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刀也深深陷进了雪里,只露出锈蚀的刀柄。

    原来百里家是伽蓝的本堂,也是刺客的埋骨之处。这座雪山,是刺客真正的刀冢。

    爬上一处山崖,持厌卸下身上的包袱,将里面的馍馍和咸菜摆在地上。

    “持厌大爷这又是做什么?”有番子问。

    持厌说:“住持说,见到了前辈,要请他们吃饭。”

    他扭过头来望夏侯潋。

    夏侯潋默不作声走过去,两个人对着雪山下跪,夏侯潋掏出酒囊,将烈酒洒在雪地里。

    “我等刺客,无名无姓,无君无父,无家无国。持菩提刀、生死刃,杀清白人、罪孽儿、凡夫子、将相侯。黑暗乃吾兄弟,长夜乃吾血亲。我等,为光中影,夜中鬼,火中飞蛾,蹈行罪恶,斩杀恩仇。入此解脱门,得吾不死身,愿尔等先灵,往生极乐,同归不朽。”

    “第二十九代迦楼罗,夏侯潋。”

    “第三十代迦楼罗,夏侯持厌。”

    “愿诸位先辈,护我兄弟二人前行无阻。”夏侯潋一字一句道,“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雪风穿山而来,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犹如飞舞的白幡。茫茫大雪中番子们仿佛听见幽魂的窃窃密语——“往生极乐,同归不朽”“往生极乐,同归不朽”“往生极乐,同归不朽”。那声音恍若沉重的钟鸣,回旋摇荡,在飞雪中飘摇。

    夏侯潋和持厌磕了三个响头,雪落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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