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地流出一种悲哀的怜悯。 “通倭,确有其事,朕不虚言。” 这十个字落了地,他跪拜的身子一下往后跌去。 他忽然想起汤公死前,在午门外喊得话,他当时就是斩台之下,汤公看着他忽的嚎啕大哭,“兄弟,我对不起你!” 御书房,冰凉的地砖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尽数吸去,眼前像是走马观花地看到了这半辈子的情形。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日的刺杀: 他脸上被劈一刀,血和眼泪混杂而下,岚哥儿在他怀中抽搐,血水好像是瓢泼的雨,将两个人的衣襟全部浸透。 血流的太快了,他止不住,拦不住,只能看着岚哥儿气息越来越弱。 岚哥儿给他递来安慰的眼神,“爹,儿子先去了,今后……不能在您身前尽孝了……儿子不孝!” “岚哥儿!我儿!” “爹为大兴征战,儿子为了爹挡下这一刀,儿子死而无憾!” 他血泪满脸,“无憾!” 火光混着血刺得他眼睁不开,岚哥儿没了,他说着“无憾”,用一把火葬了岚哥儿。 但是,真的无憾吗? 御书房里,他如坠冰窟。 想不到的实情,他所经历的大半辈子就这么天翻地覆。 浑浑噩噩回了安丘,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女儿来看他,替他收拾了宅院。他早已家产全无,唯有当年出事之前,过给女儿的荷园还留着。 可他不想住,不想和任何尘世沾边,在酒溪山的西面起了篱笆院。 女儿不放心他,时常来看。可她是嫁了人的姑娘,是婆家的媳妇,是孩子的母亲。他撵她走,她不愿意,偷偷地回到荷园哭。 他不闻不问,不想再拖累一个。可这最后一个,还是被他拖累了。外孙没了,他的桃姐儿再次有孕之后,难产而亡。 全都没了,世间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这一辈子做错了什么,遭来如此报应? …… “我不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拿三叉戟杀敌的人,权术、地位……”西山余嗤笑一声,忽又哽咽,“我的岚哥儿……” 话说完,西山余仿佛入了定,长长一道刀疤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眼中有泪光闪动了一时。 戎马半生,能得一个假死脱身、安度晚年的结果,已经算是恩赐。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比丧子丧友、一无所有更令人坠入苦痛的,是相信的一切彻底颠覆。 魏铭扭过头想外看去日光金灿灿的洒在地上,头顶烈日,身处黑暗。 他自认从不是那等纵横捭阖的权谋家,他能一步步走上太子太师之位,不过是依靠太子信任,又逢山河破败,他文可治地,武可带兵罢了。若论权术,他不敢托大,如若不然,也不会死的凄凄惶惶,无力回天。 他总还是比余公幸运,郡主妻恨他入骨,他心中了然,无有后人他也释然,最幸运的不过老天垂帘,竟让他重生一次!诸多遗憾,还有时间补救。 更庆幸的是,这一世虽有千难万险在眼前,可他不再是一人踽踽独行。 魏铭回过头来,目光扫向崔稚,小丫头摸了一把眼泪,又摸了一把。 他把帕子递过去,又见皇甫兄弟也红了眼眶。 没有人说话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