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萧恪换了自称,指着一旁的圈椅,“你坐下回话吧。” 陆青婵在椅子上坐好,萧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陆青婵认真思索了片刻,轻声说:“我不知道。”她年少时便入了宫,宫里默许她日后要嫁给三殿下,而后又被萧恪留在了身边。她的性命都由不得自己,更遑论说未来的夫君。 萧恪也知道她不是说谎,他脑子里想的是,若从朝堂上选一个大臣,把陆青婵嫁出去,该选谁好呢?嫁出去这三个字刚从心底升起来,就带着一种纠缠入骨髓的涩疼,像是心底某处空了个洞,漏进呼啸的北风来。 不能立后,若是立为贵妃皇贵妃也好,萧恪也在某一瞬间动过这个念头。可心里又是百般的不愿,这个朝代看中嫡庶尊卑,陆青婵原本许给老三的时候,便是按照元后的身份许的,到他这里生生矮了半头,在他心里觉得对不住她。 嫡庶是压在人心上的一座大山,哪怕是先帝最喜欢的三皇子又如何,在外也要对着太子行礼。 世上的女人有弱水三千,除了陆青婵,他没有对任何人上过心,他也想堂堂正正的把她娶进来,让她走一次乾清门,做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他比肩而立的人。 他喜欢看她穿大红,也喜欢她戴东珠,喜欢她的翟衣上绣九尾的凤凰,这些与权力相配的色彩图案和珠宝首饰,伴随着无上的荣耀,他都想一一赐予她。 看着那个在灯下的女人,萧恪也猜不穿她的心思。任何人被以此等方式囚禁在幽幽的宫掖里,无名无份地住在昭仁殿里,心中应该都是恼恨的吧。 他没有让陆青婵住进东西六宫,根结也正是如此,他猜不准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偏偏这一个清瘦单薄的女人,让他觉得像是手中握不住的沙,松手就会掉在地上,可握紧了也会从指缝里流去。无论如何是不会放她走的,强取豪夺也好、无所不用其极也罢。 帝王的爱,总会掺杂很多别的东西,比如权力与欲望,又比如政治和联姻。可对这个女人,萧恪想给她更纯粹一点的东西。 那一晚,陆青婵走了以后,萧恪在万里江山图前站了很久,他看着幅员辽阔的疆域里,每一处妩媚婀娜的线条,这些都是一个又一个盛极又辉煌的符号,又是这么的冰冷而没有感情。 他有时想想宫乘鹤,有时想想陆青婵。他想起少时曾和宫乘鹤一起读过的一句贺铸的诗:恨临山登水,手握七弦桐。目送归鸿。 人啊,有时候遗憾的往往不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是那些得到,但是又失去的。 * 这一日在南书房里,萧恪批了两淮盐运使的折子,和臣子们议完了事,保和殿大学士赵兴泰提起要为皇上选秀的事,萧恪以为平帝守孝的由头推了,保和殿大学士不死心,又说那不如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家里选几个适龄的女子选为皇妃随侍在侧也好。 萧恪听着听着,脸上就冷了下来,他把奏本扔到桌子上:“此事往后再议。” 屋子里的臣子们跪了一地,赵兴泰依旧不死心继续进言说:“皇上,皇嗣事关国运,皇上励精图治,可也不能让江山后继无人。如今六宫虚设,皇上既不选秀,又不纳妃,莫不是后宫中有妖媚惑主之人魅惑圣心,此人妖媚之人若不除,便是跗骨之蛆……” “赵兴泰,你放肆!”萧恪勃然大怒,他猛地抬起手就把瓷盏往赵兴泰身上砸去,茶水淋了他一头一脸,可他依然往前膝行两步,“文死谏,武死战。臣受命于先帝,自然要以皇上为先,以大佑为先。” “方朔,拖出去,廷杖三十!” 赵兴泰是平帝时封的老臣,如今依然两鬓斑白,如今在南书房里议事的阁臣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德荫蔽,一时间纷纷求情。萧恪心中的火气依然未消,只恨不的把这些求情的人一同拖出去廷杖。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的珐琅彩博山炉里,今日议事燃了龙涎,萧恪还能想到那一天陆青婵在这里燃香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个清水里洗濯出来的人,那些粗鄙的不堪的字眼,怎么能落在她那消瘦又清癯的肩膀上呢?他又想起了陆青婵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想起那天,她仰着脸问他:“皇上今天要行杀伐吗?” 腔子里那股横冲直撞的火气突然散了一半,萧恪把手摁在桌子上,极冷淡地说:“罢了,罚俸半年吧。把赵兴泰给朕叉出去。” 这话不像是皇上能说出口的,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像这种能额外留情的时候实在不多,可有那句杀气腾腾的话出口在先,赵兴泰被御前那几位带刀侍卫拖了出去,朝臣们心里头都打着小鼓,不再有人敢多言。 萧恪的性情便是冷淡而寡言的。平帝爷和废帝萧让都与他不同,那两位皇帝性情也都更加的冲淡平和,偶尔会和臣子们聊天,聊到兴起之处也会赐宴给臣子,与大臣们同食。而萧恪不同,他更像是一个疏远而寡淡的符号,敬而远之即可,他自己像是一座高高的堡垒,他的心便是铜墙铁壁,没有人能在君臣的界限上逾越半分。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