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浑身上下都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又像被猛抽了鞭子的陀螺,从早到晚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叫人下意识跟着调转。 乍一看,她和和气气的,见面三分笑,可内里比谁都倔,视一切礼法旧俗为无物。当初自己问她愿不愿意来刑部当捕头,若换了寻常女子,只怕吓都吓死了。可她呢?一双眼亮得像黑夜里的狼,好不容易瞧见了点儿希望,死活不顾就跳了下来。 可有的时候,太阳照的地方太多了,自己就容易着凉。 晏骄没做声。 她站的靠里,档案库又极高极深极大,午后渐渐倾斜的日光费力的穿透窗纸,半道颓然落下,在她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看不清楚表情。 “那些罪无可恕又没有悔改之心的杀人犯算什么呢?不过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许是带了点儿回音的关系,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漠,谈话的内容更是尖锐,仿佛只要开了一点缝儿,就立刻顺着扎到骨头里,叫人避无可避。 “抛开那些报复的不提,绝大部分死者招谁惹谁了?辛辛苦苦打拼,可没好报,就这么给那些杂碎送了命,何其无辜!” “都说死者为大,死了就一了百了,凭什么呀?他们贱命不值钱,有什么资格跟善良的老百姓比?人家活着造福社会、兴盛家国,他们呢?祸患留人间。两眼一闭腿儿一蹬,尘埃落定,还不许人继续追究,怎么就这么便宜?” 晏骄从来不是什么圣母,这些年看过的聚散离合太多了,总替老实人难过。 不管什么世道,老实人忒吃亏了。 邵离渊活了这么大岁数,位高权重,何曾有人狗胆包天跟他说这些?当即皱了皱眉,“有些过激了,杀人偿命,古来如此。” 难不成还跟史上专政似的动辄连坐、诛九族? 若她外头这么说去,眨眼就能被扣上一顶藐视律法的帽子,还活不活了? 晏骄极其轻微的叹了口气,好似深夜凉风里的一缕白烟,一带而过,分明消失了踪迹,但总有种莫名的东西久久萦绕不去。 其实她并不是个爱抱怨的人,这些话之前除了跟庞牧躺在被窝里论心事的时候,对外谁都没说过。 可也许是邵离渊难得一见的长者关怀,亦或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挤压着,让她终于也忍不住找人倾诉。 话匣子既然打开了,有些话就不吐不快。 晏骄两片漂亮的菱形嘴唇一碰,说出来的话又急又利,“您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可天地良心,他们配吗?臭虫似的贱命一条,有的一个人祸害了人家一家子,就像之前的陈山,好好的一家子毁啦!就算有侥幸没死的,生不如死。一条命,够赔吗?” 说这些的话的时候,她的音调分外平静,在这幽深的室内缓缓荡开,显得出奇冷酷。而冷酷中偏偏又透着一股满是尘世烟火气的悲悯,无关律法,只顾人情。 有那么一瞬,邵离渊心中竟诡异的生出一种近乎荒唐的想法:传说中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是否也会是此种情形? “我之前还旁敲侧击的跟几个命妇试探过呢,不少都恨得咬牙切齿的。” 朝廷官员玩弄权术,在他们眼中,虽不敢说百姓命如草芥,但或许在许多人眼中,普通百姓的命也不过是个数字。管他什么难过不难过的,案子结了不就完了? 所以在很多方面,女性远比男性更容易产生共情。 她既然是命妇,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部分隐藏的有生力量。 “胡闹!”邵离渊没想到她胆子这样大,竟敢在背地里做这种事。 话说到这儿,晏骄好似才觉察到自己有些跑题,过于放肆了。 “我有分寸呐。”她又抬头冲邵离渊俏皮一笑,瞬间驱散沉闷,言辞里重新带了往日的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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