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结束后, 李玉与雁莳便换装去郊外登山。一山的桃花, 重重叠叠,深深浅浅, 纷纷扬扬地洒落。走在山中每个角落,都能闻到花香。这些桃树据说是李玉兄妹多年来亲手植的,桃山被皇家看管后, 这里就少人来了。李玉带雁莳来,是故地重游,自有一番情意在其中。 更何况, 李玉自忖自己是个无趣的人, 雁儿跟他在一起会非常无聊。他想改改自己那刻板的毛病,跟雁儿短短的相处中,让雁儿记得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好。日后他走了,她听到消息, 能挤出一两滴眼泪来, 也不枉他爱她一场。 雁小将军懂没懂情郎千回百转的心思,李玉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对方爬山爬得比他兴致要足多了。 李玉想要与雁莳真真假假地诉诉情。他道:“我幼年时……” 雁莳忽然道:“下雨了,我们快躲雨吧!” 李玉未说完的话、刚酝酿出来的情卡在喉咙眼,被雁莳无情打断。雁莳敏锐无比, 天上刚有毛毛细雨降落,她就拽住了李玉的手,拖他漫山遍野地找地方躲雨。李玉看眼自己被拽的手, 默许了。 小雨很快变成瓢泼大雨。两人兴致盎然地出来游玩,玩不到一半,就狼狈如落汤鸡,四处躲雨。幸好雁莳有丰富的出门经验,她拖着李玉,顶着大雨,在茫茫烟雾中,找到了一处比较浅宅的山洞,像是山兽旧年囤积食物的地方。两人进了这个小洞,青藤荫绿缠绕,四处潮湿,雨声滴答,此处已经被弃用了很久了。 有了躲雨之地,雁莳第一时间进洞,坐下来低头,撩了撩身上的雨珠,又去重新挽发,擦发上的水。水渍淋淋,与女郎发间的银珠辉映,一同耀在她乌黑高束的长发上。女郎这么大咧咧,当着男人的面不但有解发的动作,还有脱衣的架势。 李玉瞥一眼,就僵硬地移开了目光。他端正坐在面向洞外的方向,专心看着天地间的大雨吹打山中桃花。他看得分外用心,几乎已经遗忘了方才一瞥之下的惊艳感。 他有心问她在别的男人面前是不是也这样,但他觉得自己这么一问,雁莳肯定要沉脸。说不定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一人丢在这里走了。他本就不讨她喜欢,再多说没意思的话,雁莳不得更烦? 雁莳则一边整理长发,一边盯着李玉的背影。郎君后背清矍瘦削,风采极佳。她便想不通了,不是要与她谈情么?他日日这么板着脸、目不斜视,是打算这么谈下去?他不是说爱她么,就是这么爱的? 莫怪她迟钝,换个女郎,也看不出李玉爱她吧?就他这样的,每天一心扑在政务上,兢兢业业,一点娱乐时间都没有。每次来找她,他又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她。他整日清清淡淡、平平静静,雁莳瞪大眼,也还在怀疑李玉是怎么喜欢自己的。 雁莳又放心,又纠结。 她整日替李玉心急,李玉自己却不急!她空有满腹手段、理论知识,遇上这么个一板一眼的人,也十分的无语。 李玉忽然开口:“我幼年时初入长安,路过这里。我对长安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座高山。这山是长安给我的第一感觉,巍峨,壮阔。我又怯,又期望。我想这山一定壮美,第一次来时却很失望。它是一座枯山,无兽无水,连百姓都不走这边的路。我那时想,我心里喜欢的东西,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雁莳屈膝,托腮,侧看李玉。她一边听故事,一边从他肩膀的方向抬起目光,随他一起去看山中的雨落桃花。 霏霏洒洒,香气浓郁。 李玉淡声:“我自是不接受那个结果的。我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它符合心中的期待,就一定要得到它。我花了数年时间整治这片山林,才把它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少时孤僻,又因母亲而身份受疑,被人排挤,我便来此地散心。” 李玉道:“现在人多半不记得了,或者也不敢记。我刚来长安的时候,那些宗亲们总是质疑我是不是皇室血统。毕竟我跟随母亲在民间生活多年,他们疑心我母亲攀龙附会。我与我母亲的处境可想而知。这座桃山,是我幼年时难得的安慰了。” 雁莳想:难怪他现在不怎么待见皇室宗亲呢。皇室宗亲们贬的贬,隐的隐,老的老,死的死。 难怪当年李玉登基,反对的人那么多。若是这么一个自幼被人苛待的人当了天子,要事后清算,皇室得倒一大片。 多少年,恐怕皇室宗亲们对李玉是又敬又畏。以至于每年来长安时,他们都是能躲就躲。 “他们嫌弃我出身,又怕我手段,不敢到我面前来。我少时,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后来有了皎皎,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活着的感觉了。” 李皎是李玉带大的。李玉性格强大,几岁的孩子就能撑住宫廷生涯;他母亲却做不到。他母亲在为他生下妹妹后,抑郁不已,日日垂泪,几年后于夜半中庭,留下一对子女,悬梁自尽。她身份低微,便是死了,在东宫中也没引起多大的震动。 李皎幼年时能从兄长那里得到些欢乐,她兄长,又能从哪里寻慰藉呢?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