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妻儿于他尚且是一种温暖的意向,还未与蛇蝎虎狼挂钩。 李澜终于明白了哥哥的含义,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伸手拉住了他父皇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会有哥哥?父皇、父皇有澜儿还不够么?澜儿很乖很听话的,父皇……” 虽然爱子的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李言还是没有忍住笑意,又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傻小子,弄清楚先来后到了么?哥哥们出生的比你早的多了,你才是后来的那个。” 李澜的眼泪本已经被他一指弹了出来,闻言吸了吸鼻子,忽然又满眼期待地抬起了头:“是因为哥哥、哥哥不够好,对吗?” 李言闻言微讶,李澜已经自顾自地拉着他爹的衣袖胡乱猜测下去:“因为哥哥不乖,所以父皇才、才会有澜儿啊!父皇最喜欢澜儿了对不对,父皇不喜欢哥哥……” 这话说的无稽,皇帝本待一哂置之,却又微妙地察觉到其实这话也有三分道理。 无论是据说英明勇武得值得夸耀的长子,还是据说聪颖过人、有人君气象的四子,乃至于以孝悌恭谨上达天听的三子,哪个都不如这个傻儿子更叫他喜欢。 皇帝长长地叹息,心里对自己的厌恶不失时机地泛起来,后槽牙无意识地切紧的时候,衣袖却被轻轻摇动——幼子双眼满是期冀,迫切地渴望着他的回答。 李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地揩去李澜脸上的泪水,低下头用额头抵着爱子的额头,温声道:“是啊,父皇最喜欢澜儿了。” 李澜顿时就笑得十分开怀,伸手抱住了他爹的脖子,亲昵地用自己的脸颊去蹭李言的,很是蹭了一会儿才放开。 而后便趴在了他爹膝上,仰着头想了半天。 李言处理了一会儿手头的奏疏,看李澜还在仰着头看着他思索什么的样子,又拈了一块栗子酥喂过去:“想什么呢?” 李澜咬住了栗子酥吃了一会儿,歪着头问:“哥哥是什么样的?和澜儿像不像?——父皇有哥哥吗?” “父皇的……哥哥?” 一声脆响——是白玉为笔杆的御笔落在地上,碎成两截的声音。 李言蓦地打了个寒颤,几乎忘了要怎么吸气。 乐意连声疾呼陛下的时候,惊魂未定的乐然已经抢了上来,捂住了李澜的嘴。 第五十五章 乐然死死捂着李澜的嘴把他桎梏在怀里,远远地直拖到殿角避开来。乐意跪在李言身前,不顾犯上的罪过用力按住了皇帝的手腕,急的快哭了,直叫着:“陛下勿忧!” 去叫太医的太监才跑出殿没一会儿,谢别已经直闯了进来。往日最讲究礼仪风度的丞相不顾君臣有别,直闯到玉阶之上,被乐意勉强按住的皇帝打摆子似的浑身发抖,眼神已经失了焦距,蒙上了一层阴翳,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原本打算觐见皇帝的丞相根本不及分辨他的主君口中喊的是哥哥还是皇兄,他从乐意手中接过了按住皇帝的艰难任务,文质彬彬的丞相并没有多大的力气,按得很是不易。 谢别在御座前跪得十分端正,额角却已经见了汗,猛地提气叫道:“陛下!” 一贯温温柔柔的丞相抬高了嗓音说话实在是太过罕见,哪怕在场众人都已是第二次碰见,也都微微一愣。 李言被这一声镇住,眼里的阴翳稍散开了些,但仿佛还是看不见东西,只是有些惊慌无措地试探着问:“子念……子念?” 他试探着伸手去摸,谢别接过了他的手用双手握住,声音无比坚定,仿佛春水凝冻,沉稳凛然。 他说:“陛下,臣在。” 李言抬起另一只手捂着了眼睛,颤声道:“澜儿问朕有没有哥哥……哥哥……皇兄他们……” 谢别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被乐然按在怀里捂着嘴无声哭泣的李澜一眼。 但他很快就转回了过来,双手更用力地握住了皇帝颤抖的手腕,一字一句宛如碎玉裂冰,凛冽得清透。 “他们都死了,陛下。” 李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掩在眼睛上的手指震颤不止。 谢别轻笑了一声,笑意也是凉的。 春风春水冻透了底,尸山血海被大雪掩尽,竟凛然成别样的干净。 他镇静无比地重复道:“他们都死了,陛下。无论是李充、李玄还是李京,他们都死了。” 李言长久无言,半晌笑了起来,笑声近乎歇斯底里,直笑得喘不上气。 一直遮着双眼的手却不肯放下,指缝间有泪水沿着手背蜿蜒而下,顺着手腕,隐没在广袖里。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