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微微一动,一只骨节分明、指间布着几只武茧的手探出帘来,半边的剑眉星目向外望去,只见层叠灾民之间,有道瘦薄的背影,瘸瘸拐拐地往林子深处跑去,那人有一条腿显然不大好用了,在林间土地上以脚尖拖出一道明显的痕迹——他赫得一惊,愣在车中几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只是手臂抬得久了酸楚胀痛起来,才痛嘶着回过神来。 车旁骑黑驴的中年随夫立即问候:“主子,您的肩臂好像更严重了,没事罢?” “是……是他吗?”车中人低语自言一阵,忽地揭开车帘钻了出来,直往瘸腿少年方向走去。那中年随从立即下驴,随着自家主子的视线眺去,也见着了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他却清醒得很,当即附耳劝道:“主子,怎可能是那人。那人如今声名大振,是京中有名的善医了,又自有金幽汀做后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此种境地。我们此趟无旨离京,若是叫人知道了,就是欺君的大罪,不该再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招人瞩目——主子!” 可惜他主子鬼迷心窍,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他自是气得鼻下假须呼呼飞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跟上前去替他主子做好掩护。 燕昶走过去,站在那少年背后,看对方龟缩在树下往嘴里塞半颗脏馒头,破破烂烂的衣衫下露出半条同样脏裸的腿,那腿自膝盖下有一处诡异的本不该存在的凸起,显然是曾被人打断过,又被不懂医的人粗暴地接起,以至于愈合错位,突出了一块。 他眉间微微蹙起,伸出手去,道:“你……” 地上少年脊背打了一个激灵,噎着两腮的馒头慢慢回过头去,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那是种说不上来的眼神,似是厌烦,又似仇恨,更似一种无声的诘问。他盯着面前这个人,馒头堵住了他的舌头,让他讲不出话来,但他从这人腰间的玉佩和发髻中的金簪可以看出,此人身价不菲。 燕昶自也认出他并不是那人,脸上难免失落,但是视线却难以移开。这少年脸上虽落了一道疤,却恰好突出了那双与那人十分相似的眉眼,他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不可多得的东西,一种拆了东墙补西墙般的慰藉,遂半蹲下身,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疤脸少年想了想,张口胡乱答道,“小九。老爷,我叫小九。我是元月初九那日生人,所以就叫小九。” “小九?这名儿有些太随意了。”燕昶一笑,将手伸了过去,“想不想做小少爷。” “真、真的吗?”少年呆呆的看着他,半晌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才欢天喜地的将脏兮兮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任他将自己牵起来。 “只要你乖乖待在府上不乱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天上的明月,地上的珍珠,都是你的……走罢,回家了。”燕昶解下身上的外衫与他一披,也不嫌脏臭,径直将他打横起来抱进马车。 哗啦—— 脏兮兮的少年被人按在木桶中仔仔细细地洗刷了一遍,虽然伺候他的侍女有些手重,见他皮肤搓得生红,可他实实在在地穿上了由真丝绢制成的夏袍,毫无重量的衣裳挂在手臂上,轻薄得如蝉翼一般,脖子上的宝石璎珞更是光彩夺目,手上的臂钏更是金光闪闪。 他兴致勃勃地套上那双黑缎小靴,仿佛转瞬就忘却了在这些日子在那些恶丐手下受的苦痛,高高兴兴地向外蹦去——他单想着那老爷是个有钱人,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有钱!这可真是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是天不亡他余旭啊! 瞧这一应摆件,随便一个怕是都价值连城,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心里默默地呸了一把, 跳出了浴房,一个年轻俊朗的侍卫早已候在门前,他偏头看了看,才恍然发现这人就是先前骑驴的长须管家,原来那胡须也是假的。 周凤回过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便将手中佩刀挂在腰间:“小九是罢,跟我走,主子在等你了。” 余旭瑟瑟地跟着他拐过几道门廊,又偷偷抬眼去打量他的后脑勺,小心翼翼问道:“大管家,我们老爷是哪个府上的呀……” 周凤头也不回道:“第一,我不是府上的管家,只是主子的侍卫,姓周,你叫我周侍卫即可;第二,主子是什么人你无须打听,想活着,就管好这耳朵舌头,除非它们你俱不想要了。” 余旭立刻捂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越是走,眼前殿宇越是富丽堂皇,直拐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