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尽管为了他,我吃了恁多苦处。几乎连他的第一声啼哭都似乎依稀不曾闻见。 妊娠的过程无比辛苦,生产的时候更是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本以为就挺不过来了。宫廷里有机会生产的年轻女人们总有三成会过不了这一关,早早就香消玉殒了。更何况于我,年纪、体质都不是孕育的上上之选。 阵痛开始之后,我在床上煎熬了整整一个昼夜,一波一波没有止境的痛逼迫得人发疯发狂,就在我觉得我的体力和心力都要被榨尽的时候,听见稳婆喊了句:老天保佑,总算出来了。然后,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们要去向他们的主子交差,然后他们不只是退出这座偏殿,他们还将更彻底地退出这个世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小韶记得告诉我:他们说那是个男孩。我给了一个男孩生命,这让我觉得很有些奇妙。做了一世女人,这一世就是看着男人如何酣畅淋漓地生活,本来觉得都与我无关了,竟然就从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婴儿,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男子。我好想知道他会怎样地生活,好想在他身边看着他,为他鼓 掌,为他担忧。然而,我既不见其貌,不闻其声,亦不知其名, 好像他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倒是渐渐明朗起来的身体和腹上隐约可见的痕迹是他给了我的礼物和纪念。 以后很久很久的生活里,想像他的样子和性子成了我的一个游戏,可我却从没想像过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是他的母亲或者他会叫我一声母亲,因为自先帝去后,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有孩子,如此奇妙地,世界就有了个新的小人儿,然后小人儿会慢慢长大,我虽看不到,可一心要他好好活着,要他活得很好。他是个男孩儿,该是一开始就有了胜算的,愿他能一世活得畅意。 转眼又一个春夏之交的时候,这么长久的岁月之后,终于又闻到了宫廷之外的空气。我似乎渴望这一天已经太久,我无数次地回想过宫门外的那座桥和我进宫那日桥上的风景,如今都在眼前,一丝不曾异样,可近二十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再不可追了,想问一句:“别来可无恙?”可宫门外的故人全不知何处去了。 回头望宫墙,朱漆金瓦,灿烂耀目,但回顾我的岁月,我的爱啊恨啊却都惨白,哪里比得上这些分明的色泽。真想能碰到当年那个骑着大红马,流连于宫墙外,心里想着皇宫里面是不是更美的小姑娘,我好慢慢告诉她:里边不美,要是哪家的女娃不听话,就会被抓进去囚在里面,然后罚她不停地唱歌,不停地跳舞,直到她再也唱不出,再也跳不动。 是正嵐独自去拜别了她的皇兄,然后是皇后率妃嫔在宫中相 送,丞相率众臣在城外相送,一场场盛大又郑重的送别之后,只剩我和芷嵐在车辇中寂静。长长的送亲队伍,逶迤绵长。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去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1 “夫人可会不甘?” “公主可会不甘?” “身为皇家女儿,我有什么甘与不甘呢?倒是连累了夫人,连累夫人不甘愿地陪我走上这万里的路,再见不到故国亲朋。” 我看她戚戚的眼神,几滴清泪恍然无措地挂在腮边,可怜她去国离乡,又有些怨她哀怨不争,叹道:“不甘,为何不甘?若以区区一女子可换得边疆无数百姓平安,天下再没有更合算的买卖!而我,更是无所反顾,将衷心陪伴公主一侧,精心侍奉。” 她眼睛亮了起来,又悲又喜,涕泪满面:“是啊!父皇和皇兄朝堂之上的须眉男子机关算尽,就想出这样一个办法,他们一世的文治武功抵不过我的一身血肉,哈哈哈……” 我轻轻地抬起窗帷,静静地向后看去,看着那长得见不着尽头的退伍,那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它们是芷葳的陪 嫁,抑或芷葳是它们的陪嫁。 再后来,我听说史官在史书上记下了一笔,但史书上说的是:天朝芷葳公主奉命和亲,行至阳关,回望故国,怆然涕下,对众人说:‘身为皇室儿女,受百姓供养,理应肩天下之大任。今以我区区一女子可换得边疆无数百姓平安,我心足矣!’ 天下的文人说:“‘区区一女子’?这区区一女子,生长在后宫的女子,之前从未见过宫墙之外的女子,是何等地气概啊!”天下的百姓说:“皇上真是好皇上啊!” 疆界上的百姓说:“希望今年真的不会再打仗了。” 一 只 锦 盒 在芷蒇的美名远播之际,我却成了一段污秽的丑闻,朝廷内外自不必说,就是这和亲的队伍中窃窃私语声也是起起伏伏,似乎从每张嘴里窜出来:前朝遗妃……罪臣之女……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