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后院的门,入目之处是一条逶迤无尽的冰河,隔着两岸人家。可以想见春夏之际,此处草木葱茏、摇撸往来的市井之气。 平城的冬季冷得刺骨,河道不宽,冰面约厚半尺。极目望去,虽然萧索的很,却已有胆大的百姓,穿了单衫夹袄,在那儿凿洞网鱼吃。 见她似是有些好奇地探了探身子,楚山浔瞧了瞧冰面,确定没有危险后,便朝下一跃,立稳后回头展眉:“你来北地六年,许是没见过这个,要去瞧瞧吗?” “不必了吧,既然没见过,对忆起过往也是无益吧。”对他这种时刻看顾的态度,福桃儿总觉着有些别扭。不过是多瞧了一眼,这人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来,下来,我接着你。”青年朝上伸出了左手,示意她下去。 河道不过是数丈之宽,冰面上虽然萧索却也是别有一番开阔风光。下首的青年长身玉立,抬了头正对她眉眼盈盈,淡青下摆在晴空朔风里摇曳微扬。 陌生错乱的光影再次袭来,这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夫君呢?便说他两个是主仆,因着脑海中的空茫,她都不大相信的。 半提了裙子,福桃儿朝下点点头,矮了身子探下足尖:“那便去瞧瞧。” 冰面极滑,楚山浔穿着的是军中的马靴,底部厚实纹路浮凸,因此并不觉得什么。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疏离地矮着身子朝下探脚,他不禁得眼眸一暗。 还未来得及失落,就听耳旁一声轻呼,他侧转了半步,反应极快得单手便将人扶稳:“小心些,这处跌了可不是玩儿的。” “晓得了。”似有些羞氖自己的托大,福桃儿客气地想要拂开他的搀扶,刚小心地迈了一步,足尖却又是一个翘咧,略懊恼地脱口道:“这缎面绣鞋还真是滑,不如男子的鞋好走。” 楚山浔侧头看她,眼底带了些欣喜:“是想起了什么?” 她顿了顿,看了下缎面鞋上精巧的花绣:“我……从前可是穿过男装?” 见她茫然地立在冰面上,慢慢地凝起淡极的眉头,楚山浔心底掠过丝不忍,上前作势想要将人横抱而起。 肩头搭上一只温热的大手,福桃儿回过神来,垂首呐呐地推开了他:“不敢劳动主子……叫人看见了要误会。” “上来,我背你过去。”青年蹲下身子,转头认真地瞧着她。 北地民风开放,街头巷尾小儿女间,只要不出格,有些亲昵相携的意态也是常有。人们见了也就是笑着艳羡,并不会指手画脚地说闲话。 福桃儿自然是要推拒,可身前的青年似乎是看出的她的想法。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朝后斜挑着,竟是说不出的风情,唇珠略抿,带出些委屈讨好的意味:“娘子,上来吧,就让我再背你一次。” 一缕发丝从玉冠里落出,随风贴在他右侧脸上。不仅是眉眼五官,就是肤色质地,在男子中他也是罕见得姣好。顺着耳侧一道如刀裁的墨黑鬓角,却又衬得俊朗洒脱,丝毫不显女气。 无论如何,这张脸的气质神色都和梦魇中的人相去甚远。如今朗日昭昭,福桃儿只是将那些黑暗屈辱的光影放下了片刻,就被眼前这关切的眉目蛊惑了。 她心口一跳,犹豫地看了眼他,又极快地移开了视线。也许多经些从前历过的事,能更快地恢复记忆呢。念及此,她也就垂了眸子,轻轻地将手揽在了他项上。 才刚触及他的后背,一双坚实有力的手就将她朝上一托,视线瞬间向上平移,连远处的凿冰的渔民都清晰了些。腿弯被他牢牢勾住,福桃儿便只能倾身伏趴在他身上。 “抱稳了。”感受着后背上温软分量,他勾唇,笑得温暖。 “嗯。”她却是有些紧张,不惯这般贴身的亲近。 好在冬日衣裳厚实,隔了袄子大氅,便是贴的再紧些,也断不至于触碰过多。这人的后背实在是安稳宽阔,从紧绷到适应,也就是一会儿工夫。望着远近人家高低错落的门户屋脊,久远的记忆顷刻涌入脑海。 原来这个场景她真的历过,也是这般冰封千里,一个男人说抱不动她了,便将她背了起来。只是那时,周身都冷得厉害,触目所及俱是兵燹残火…… 是爹爹啊!从京城一路南归,最后到了江阴那青瓦白墙的小小院落……福桃儿蓦得睁大双眼,怎么也料不到,最先恢复的记忆,竟是十七八年前的年幼往事。 她看到老爹的悉心疼爱,阿娘的啰嗦勤谨,兄长的冷漠嫌弃,嫂嫂梁氏的刻薄刁难……还有一个垂髫明媚的小姑娘,将她抱在怀里,喊着‘桃桃、桃桃!’,却面目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双手稍紧地环住身前人,尖尖的下颌轻轻地搁在他挺直的肩背上。她的眸子里漫上泪水,茫然间便有一串顺着衣领滑到了他后项处。 就要走到冰洞前,觉察到女子温存得靠了上来,楚山浔心口刚觉暖意游走,就被后项处的热泪烫得一滞。 他赶忙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回身揽住她的双臂:“怎么哭了,是叫我勒疼了?还是、风大吹得难受?”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