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如君从未想过,临床二十年,竟会有一天,十六岁的女儿躺在了自己的台上。 几乎是每天,都有生命经由她的手,从那狭窄的甬道里诞生,亦或是流逝,手术台上有着女人们数不清的泪水,有的是赞歌,有的是悔恨。说实话,这套流程她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有些麻木。 杜楠,她的女儿,张开双腿躺在灯下时,汪如君的心里挤满了苦痛,她很难把这种感觉描述给丈夫,她甚至认为他——即她的丈夫、杜楠的父亲,根本无法体会到这种伤痛,就如同她没法对手术台上那些流泪的女人感同身受一样,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处境。 母亲和女儿也都有各自的处境。 那天,就是杜楠坦白的那天,汪如君已经连轴倒了好几天的夜班,疲惫感几乎是积累到临界点,女儿的话瞬间点燃她的怒火,她没克制住,抬手给了杜楠一耳光。 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骂着女儿,什么礼义廉耻,什么身体发肤,汪如君掏空了肚子里的墨水骂,把能想到的话通通骂了出来,再骂下去,怕是连三从四德也要派上场,好在她止住了。 汪如君看着捂着脸一声不吭的女儿,忍不住冷嘲热讽,问她怎么有脸回来。 “我去了诊所,大夫拿着个钳子一样的东西抵着我,让我张开腿。”杜楠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说,“太冰了,妈妈,我实在害怕……所以我回来了。” 那些个躺在手术台上流泪的女人长什么样,汪如君全不记得了。可是突然之间,杜楠的身影就和那些女人重迭到了一起,她的心几乎碎了。 她应该庆幸杜楠回来了。 她疯狂地盘算着该如何最小化地处理这件事。本市的医院都有熟人,所以不能留在本市做;暑假要结束了,术后还要恢复,所以要尽快;得请个假,带着杜楠往外地跑一趟,就说是旅游…… “妈,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不想放过他。” 汪如君愣住了:“什么意思?” “他骗了我,妈,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是他骗我说什么都不会发生。”杜楠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他还骗我说他会来……” 汪如君觉得不可思议,“你跟他上了床,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故意的?” 杜楠泣不成声,“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 她以为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是美好的结合,结果却是惨痛的代价。 “妈妈,你是医生,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这些呢?” 是啊,她是医生,为什么她的女儿会不懂这些呢?可她自己在杜楠这个年龄,也什么都不懂,汪如君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按部就班地长大……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杜楠,你不想让他全身而退,但是事情闹大了,你的名声就完了。”汪如君没说的是,爸爸妈妈的名声也会完蛋。 “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汪如君将扩宫器取出,仔细做完清理工作,轻声问,“疼吗?” 杜楠煞白着脸,摇头说不疼,她回想起来往护士的眼色,悄悄地流下眼泪,“妈妈,我是你的耻辱。” 汪如君于心不忍,想替女儿擦干眼泪,但她还戴着手套,上面沾着淋漓的鲜血。 她只好说:“楠楠,都会过去的。” 是会过去,却又永远都过不去,只要它存在于流言中,人们就会明里暗里地提醒她,这事还没完。 就连云栀都体会到这种可怖。 她只要一出门,爸妈就会旁敲侧击地问,问她去哪里、和谁玩。她如实地回答,他们又会不高兴,然后明里暗里地提醒她,不要和不该玩的人玩耍。 “别问了!烦不烦?我去找陆漭际,这也不行吗?” 云栀用力地带上门,走到隔壁。 陆漭际从D城回来后,整个人变得很奇怪,无论云栀同他说什么,他都爱答不理的,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而且不知怎的,他那捡了一暑假的瓶罐突然也不继续捡了,外面传得正盛的流言蜚语他也没兴趣参与,成日就缩在房间里打游戏。 这天他爸妈不在家,他还是在打游戏,肆无忌惮地开着外放打,云栀走进去的时候,被震天响的枪战声吓了一跳,吵得脑瓜子都嗡嗡的。 云栀让他把耳机带上,他置之不理。 他床底的箱子里,光碟全乱了套,内容和封面完全不匹配。云栀边整理边叹气,“唉,你看完能不能好好放回去,顺手的事。” 陆漭际依旧装聋,不理不睬。云栀瞧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莫名火大,摘下墙上的耳机猛地怼在他头上,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