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你弑父杀母,大逆不道!竟要活活烧死你的父母!苍天在上,拓跋衍,你会遭报应的!” 四周万籁俱寂,她尖利的哭声在夜色里格外凄厉清晰。岑樱匆匆赶来,恰闻见这后面半句,霎时有如被死死钉在辇上的木塑。 她十分尴尬,又十分难堪。也是到此时,才算真正明了月姐姐那句“她有为你做过什么吗”是何用意。 她根本于他毫无用处。一直以来,皆是他替她将风雨挡在前头,她只需安心享受着被他双臂圈出的清净安宁,从来也没为他做过什么。 岑樱脸上一时火辣辣的,轻声对送她过来的白薇道:“我们回去吧。” 花圃边苏后犹在发泄,嬴衍面无表情,目光若利剑迫到母亲身上:“儿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母亲便全数将事情推到儿子身上,看起来,倒是有备无患。” “殿中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难道母亲心里没数吗?” 苏后的哭闹声骤然一滞,月夜里朔风呼啸,短暂的沉寂了一晌。嬴衍没再理会她,转问方才的侍卫:“太上皇怎样了?人救出来了没有?” “回陛下,太上皇已经救出来了,可他的状况很不好,您还是去瞧瞧吧。”侍卫小心翼翼地说。 人既救了出来,母亲不去照顾,反不忘在这里同他演戏。 嬴衍面色铁青,拂袖走了进去。 偏殿里灯火通明,嬴伋躺在象床上,满是燎泡的手仍握着一角未烧烬的画纸,颤如风拂枯枝。 闻讯赶来的御医正替他处理着腹部的烧伤,其上遍布水疱,红白相间,丝绢的衣裳已同皮肉黏结在一处,带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烧成这幅模样,遑论他的身子本就不太好。嬴衍心知肚明父亲怕是挺不过这一遭。 他心间顿时千般滋味齐涌上来。 他恨这个从小便对自己不闻不顾的所谓父亲,也恨他恶贯满盈、险些害死了他的女儿。但他到底未曾真正对自己动过杀心,且多年来悉心栽培,又将江山传给了他,或许,这其中也有一二分淡薄的父子之情。 听闻烧伤之痛为世间之最,眼下,见了父亲这般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样,他不觉痛快,反生出几许唏嘘。 “阿耶可还有什么心愿?” 他在父亲的榻前跪下,轻声地问。 嬴伋苍老的眼窝有浑浊泪水流下,脸上因烧伤的剧痛而犹显苍白。发紫的唇艰难地翕动着,嬴衍听了许久才明了是合葬之意。 他是要自己,将他与地宫之中元懿公主的棺椁合葬。 人之将死,嬴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心间有一瞬的犹豫。 然想起妻子含泪的眼和那如今树在北邙山下孤零零的坟冢,他心里才生出的那点儿同情又烟消云散,最终允下个虚假的承诺:“好。” —— 太上皇终究没有捱过去,在仙居殿里痛苦地呻|吟至五更,永远地阖上了眼。 他弥留至几时,嬴衍便在他病榻前守到几时,到最后,长乐与嘉王等几个成年的子女也来了父亲病榻前守候,只有苏皇后始终未曾露面。 嘉王和瑞王只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唯独长乐公主十分伤心。 她从前虽也埋怨父亲偏心长兄立他为储,但心中实则明白阿耶是疼她的。哭得梨花带雨泣涕涟涟,连宫人也不禁落下泪来。 嬴衍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想起幼时,每当他学会一首新诗,背会一篇新的文论,总也想着要等父亲回来背给他听。 他像全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对父亲二字有天然的孺慕之情,也期盼着父亲能夸奖他。 然而他终究没有给父亲背过,也从未从他嘴里得到一句真心实意的夸奖。直至十二岁成了年,父亲开始让他处理政事,虽然夸赞,但那些都是掺杂着政治利益的,他不知是真是假,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