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川非常专心地听着,却还是忍不住,分出一点心神偷偷看她。她的衬衫领口空出一个扣子,微微袒露出一点单薄的锁骨,肌肤像春天初霁的雪,握着笔的手指纤细,在纸上划过,做出一些方便理解的标注。这面讲完,她把纸翻过来,指节曲起,又是别样风情。 翻页后,徐薇没接着讲,稍稍顿住,给彼此一点缓冲的时间。她转过头,看邓川听得如何,眼里含着一点笑意。 看得出来,徐薇非常享受授课的时刻。邓川看着她,感同身受到她身上此刻的满足,忽然意识到,徐薇是真的喜欢当老师。 她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徐薇课上得好,课后辅导也极尽耐心。同学们对她评价很高。她有距离感,却并不难接近。邓川想起每天晚上徐薇几乎总是最晚走的。她们一同走过漆黑的楼道,她的脚步声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响着。昏黄路灯下,她的声音跟夜色一样温柔。还有周六晚上,她关上的那扇窗,递过来的那一袋水果。 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的美丽,在于朦胧感,凡人赋予美好事物的幻想一旦清晰,便免不了落入庸俗的下场。但徐薇不同,越靠近,邓川心中那点模糊的念想反而越鲜明。 邓川喜欢摄影,自恃有一双能发现流霞虹霓的眼睛,但此时此刻,她看着徐薇近在咫尺的脸。想,她只需要一双能欣赏流霞虹霓的眼睛,来欣赏徐薇。 邓川想得那么入神,直到徐薇轻轻地问:我们继续? 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 好。 人一旦专注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地快。当徐薇给邓川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说暂时就到这里,其他知识点我们还没讲时,下课铃也同时响了。 她们对看一眼,相视一笑。气氛恰到好处,邓川心满意足,把椅子放回原位,跟徐薇告别。 这时,理科班的一个数学老师走进来,有些轻佻地喊徐薇:徐老师今天又是你看晚自习啊。 他嗓门大,办公室的安静一下被打破。 邓川认识他,还要得益于他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和苏眠平时的吐槽,说他行事油腻,重男轻女,看不起女生学理科,这么大年纪还是单身,又喜欢对着女生讲些有的没的。 地中海看见邓川站着不动,诧异地拔高音调,这位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快回教室。我跟你徐老师还有事要说。 徐薇皱了皱眉,稍纵即逝,如果不是邓川一直潜心盯着她的脸,一定发现不了。她把笔在桌子上搁下来,问:您有什么事? 徐老师,我母亲从外地旅游回来,带回来的橘子,可甜了。你尝尝?见徐薇说话,地中海便没在意邓川,可能觉得有学生在场也不错,殷勤道。 徐薇看一眼电脑,合上,冷淡地说:不用。您自己留着。 地中海厚着脸笑:你看,见外了不是?作势要给。 拿着吧,徐老师连这都舍不得收我的吗? 真不用,您提回去吧。 徐薇不软不硬地说完,连笑容都欠奉。她站起身,拿过桌面一沓卷子和椅背上的外套,跟邓川说:我们走。 又冲着地中海说一句:快上课了。您还是回去。 见邓川不动,徐薇轻轻推了邓川一把。 走廊上人来人往,接踵的肩膀把她俩分成一前一后,徐薇没有说话,邓川亦默然。她望着徐薇的背影,忍不住回头看,地中海站在原地,空荡荡的办公室,中年男人腼着肚腩,看上去竟也有些萧瑟。 邓川不用想,就知道地中海喜欢徐薇,徐薇不喜欢他。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徐薇,不留情面,冷酷地与对方划清界限。她控制不住地想到自己,成年人尚且被拒绝得如此残酷,更遑论,她还是她的学生。一旦徐薇发觉她的心思,她也会像对待地中海这样对待她吗? 她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东西。时间,身份,阅历,每一样都是无法回头补上的鸿沟。邓川的世界只困在小小的三尺书桌里,可徐薇不一样,她见识过更广阔的天空,接触过更多的人和事。她们生命的厚度和质量有本质上的区别。 邓川不用想,也知道。徐薇不可能会喜欢她。 邓川只能停住飞散的思维,再想下去,只会指向一个结果:她们之间毫无可能。 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现阶段处理这段感情的唯一出路:内敛和自持。要等,等她成年,等她不再是她的学生,等她能真正站在她面前。好饭不怕晚。酒香不怕巷子深。她要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酿成酒,静悄悄地,等待开坛启封的那一天。 她没有经验,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即将会懂得,喜欢上一个人的第二种感受,是忍耐。 这一刻,责任感战胜了倾诉欲,更深沉的向往盖过青春的冲动。邓川仿佛又长大一些。她望着徐薇单薄的肩,那么近,仿若咫尺之间,又远在天边。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