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姑娘没有回家,她的视线重扫破败的季府。 一个男人跪在雨水里痛哭,双手双脚因多日泡水烂皮浮肿。 古朴的府宅前虽然被查封,但是因为连下几日大雨。已差役在此值班。 偶尔有过的县民,也会绕道而行,远离这个疯了的男人。 季成和抬首,望着这阴沉无晴的天,仿佛预示了天地没人会为他做主。 他的哀嚎痛苦哀求,在慢慢隐去,被强压在心底。破烂的双手握紧成拳,阴翳渐渐遮挡他的双眸。他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血。 雨还在下,不为他家的兴盛而停留,也不为他家的败落而停留。 只是头顶的雨水渐渐小了。但他还是觉得阴,冷,阴到骨子里的冷。 他目之所及,是素裙云鞋,大家闺秀的做派。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雨雾里,在秋香色的伞里,看到一张不真切的丽容。 多像他梦里逝去的姑娘。 季成和一怔,久久不能醒,有些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实。 “起来。”清清的女音响起。 他犹疑,害怕这是迫害。可他没有家人,没有财产,朋友亲戚疏离。他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好图的? 他定定看地上的血水,又看看忍住胃里的冰冷恶心,摇摇晃晃站起。 季成和跟随女子到一家客栈。 原本嫌晦气的掌柜,看到指头大的金裸子,什么话都不说了。点头哈腰请他进去。 他以前岂非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洗了热水澡,换上新衣袍。虽然是布衣,但是他终于有片刻的安稳。 他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直接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 小二为他端上香喷喷的米饭和饭菜。 他无法抗拒生存的诱惑,他不能死,他还想活着。 所以季成和住了别人付的客栈,穿了别人买的衣服,吃了别人买的饭菜。 等温饱解决,他敲开了隔壁客栈的门。 白衣姑娘坐在窗边赏雨,粉如花瓣的指甲在雨水里鲜活娇艳。 在阴沉窒息里是生机,是鲜艳。 “姑娘,多谢你。你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的。”家族的覆灭,让他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饭食。在这个时候不随众人躲避他,还接济他。 实在是他需要感激的人,只是…… 季成和道:“姑娘可否宽容我一些时日,等我报了仇,我就……” 白衣女子收拢手,走到桌子旁,道:“季公子请坐。” “我不是挟恩图报,我是来报恩的。”女子的眉眼清灵至极,不笑时若云淡淡的,笑时似春风醉人。 近距离看她,更像了。 他垂下眼,没想到有人来报恩。 昔日他季家施救的人,不论贫富,无一站出来帮忙。甚至在他雨里落难时,都没人张开一把伞。 “我曾受季老爷一饭之恩。今日便是来还恩的。”她眉眼掠过黑沉黑沉的街道。 雨水滴答滴答,顺着屋檐落下。女子手执茶壶,倾倒两杯暖茶,听他讲述季家的事。 季成和知道,一个女子,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为他季家翻案。只是他心里太苦太涩太恐惧太愤恨,这个女子又像他心底那片皎洁的月光。 所以他想给她说说。 “宫里每两年换一批贡品商号。为天家献物,本该是极大的荣耀。可是……”他咬牙切齿,苍白的嘴唇咬出红珠。 他浑身战栗,痛苦和无望像倒翻的岩浆灼烧他的脾胃。每次回忆,都让他感到置身火海,身上甚至传出烤肉的味道。 一杯袅袅清茶送到季成和面前,“季公子,喝茶。” 季成和一怔,低声说了谢,喝下暖茶。其气沁人心脾,其味甘苦合宜,其色碧绿,嫩叶浮上。 心中那股焦灼的烦躁被压下。 “这是什么茶?” “峨眉山的竹叶青。” 季成和赞叹一句“好茶”。 他恢复镇定,继续道:“可是小人当道。给皇家供物,不仅挣不到什么钱。宫里的太监还会挑肥拣瘦,甚至故意贬斥,商贾只得到赔钱过他们这关。” “我家是供些牛角、橄榄、贝雕之类的地方特产。”他无奈地扯出一抹,比苦还难看的笑,“也正因如此,被挑剔的地方会更多。我们家原已按照惯例打点了钱。谁知道……”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