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着话敛裙蹲过去,“这些菜蔬都是你种的?” “啊?啊、是我。”小厮扭着脖子一笑,“我们老爷是个穷官,虽然不大手大脚花钱,也是眼盲心瞎,对银子没个算计。能省检我就替他省检些吧。” 梦迢障袂笑一声,“你这样讲他,不怕他罚你?可是县尊大人呢。” “怕他?”小厮咧着牙花子笑得更开了,“我们老爷没脾气,呛他两句他也不还嘴,除了衙门里的事,万事不管的态度。您瞧,要娶太太了,还是那副高高挂起的德性,除了媒人上门时议论两句,平日里只字不提这事,也不见得多高兴,就跟别人家娶太太不关他的事似的!” 梦迢心里疑惑,侧首朝门内看一眼,“他不中意这位小姐么?” “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压根不提在口里!” “既然如此,做什么还要娶呢?” 小厮想想,笑着摇首,“大约是府台大人家的亲,不好推吧,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随他去。” 梦迢蛾眉微蹙,捉裙起来,踅到那间搬空了的屋子去瞧,脑袋抻进去,见空荡荡的屋里荡满尘埃,一排槛窗,密密麻麻的棂格,阳光透进来,就被扣死了,再也出不去。 她心里打个寒噤,扭头撞上斜春男人领着两个小厮进院来,捧着送的年礼,无非是些点心瓜果,并有两匹缎子。斜春男人朝她作揖,招呼着人杂沓进屋。 里头热闹一阵,董墨便出来了,朝她招手,“银莲,来,回去了。” 一行到门外,斜春男人赶在前头,在车内取出件猞猁狲桃毛镶滚的逃粉斗篷递给董墨,“听您的吩咐给姑娘带的衣裳,只是园中没有新做的,便拿了媳妇的衣裳来。” 董墨接了来,将那斗篷拢在梦迢肩上,吩咐不要车,仍旧欲同梦迢步行回去,“走走好么?” 街上早是人烟稀疏,铺子都关了门,道路四通八达冷冷清清,偶然风卷起几片落叶在街上游荡。董墨引着梦迢穿进条巷子,巷内有几户人家,都关着门,从门缝里溢出几点笑声,甚为淡远。 梦迢抱着胳膊,将两边斗篷攥住,长久的不说话。董墨察觉到她今日反常的缄默,睐目注视她。梦迢便把脸转来,恹闷地笑一下,“你只顾看着我做什么?” “在猜你。”董墨顿了顿,向天上望一眼,吐出的烟升到暮晚的天空里,仿佛成了云。 她若无其事地笑,低着头,像黄昏里一朵清妍的小花,颜色原本就淡,日头落下去,连一点颜色也褪了。董墨望着她,忽然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梦迢大吃一惊,四下里张望一番,因见没人,才低头看他的脸,“做什么啊?!” 他将她往上颠一颠,梦迢惊叫着,他的臂膀就挪到她腰臀底下,像抱孩子一般,把她抱得越高了。梦迢有些胆怯,搡他的肩,“你放我下来!” 他不动作,她又惊又惧,复推他,“你放我下来,我害怕!” 他还是不放,几步走到谁家院墙下,墙头恰好压着一棵树,挂满黄澄澄的橘子,像一个个小太阳小灯笼。董墨两手将她举得更高些,“来,摘一个。” 梦迢撑着他的肩垂首,有些俏皮的兴奋,“不好吧,偷人家的果子。” “就偷一个。” “被抓到怎么好?” “那就打我们一顿。你怕挨打么?”董墨趿驰地笑一下。 梦迢眨眨眼,仰头望,在密枝里挑了个最饱满的,够着手摘,拽得枝叶簌簌作响。招了主人家从屋里出来,是位大汉,站在屋檐底下一面寻家伙一面怒骂,“好个毛贼!偷东西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眼瞧着寻到根扁担,怒气冲冲杀将院中。梦迢慌着拍董墨,“快、快!叫人发现了!” 董墨手一松,将她稳稳放到地上,拽着她一路朝巷里飞奔。后头詈骂不绝,又渐渐随天色远弱。 暗得只剩天际一抹微白了,像拍远去的浪花,深海将金色的岸淹没。两人不知拐入哪条小巷,适才停下来。董墨迎风回身,喘着胸膛笑,“也不至于真为个橘子撵我们到天涯海角。” 风撩动起他缠髻的软绸带,把黑色衣襟也撩开,整个人是难得一见的放纵散漫,带着点一无所有的孑然颓荡。他忽然振着胸膛发笑,向着那曲折无尽的来路—— 远处已有些黑漆漆的了,却在那森森的黑暗里,似乎望见了两扇绮窗,月白的纱里是苍苍二十来年岁月,他在窗内与昏沉的灯相伴了二十来年。 他转过来看梦迢,眼里有泪光闪了闪。他自私地认为,她是他书案上那盏凄清的灯。 梦迢却在笑,抚着墙大口大口吐息,把个脸一般大的橘子静静抱在怀里。墙内也有孩子嬉笑。他们的声音与她的和在一起,像新编的一首童谣,漫无目的地飘荡。 大概是一心奔命,没空想别的的缘故,她那双眼睛又小鹿似的生动起来,烁动着星火。天上也点了几颗疏星,在浓重的蓝里不甚明朗,总还跳动。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