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掩住了世间所有的光。 他有话,想和她说,但有些话藏得久了,仿佛忘了话里每个汉字的发音,仅有心读得出,用浅薄的言语是无法讲述的。从四九城的小茶馆说起,还是广德楼,亦或是南洋女校的校门外,还是逃回国的游轮船舱内。三等船舱,躲藏着召家大公子和何家二小姐,她说床铺下有蟑螂,她说南洋的芒果香,又说想便宜坊的烤鸭。 他人生最圆满的,是那年和何家二小姐有着婚约,在京师大学堂做经文教员的日子。 *** 鸟雀?不,电话铃。 怎么会有电话铃,她睁开被汗液黏住的眼皮。 不该出现在这间房的一个黑色电话机摆在枕头边,铃声可谓是掀乱梦境的惊涛骇浪,生生将她震醒、泼醒了。她努力翻身,摸到听筒,压在了脸旁。 “未未。” 她陡然一个激灵。 “未未,是我。” 她微张了张唇,许久未通话,泪水像从心底涌上来,冲上喉咙,鼻腔,还有眼睛。 “我听说,我们有了一个儿子。” 诙谐自嘲,又充盈着喜悦的声音。 她含着泪,轻轻“嗯”了声。 谢骛清的呼吸声,绵延不绝,从听筒流向这间属于她的卧房。 留声机内的黑胶唱片不再转动了,浅绿色的扬声喇叭鲜少见,如同这种战区来的、跨越几个省的电话,极少有人打。不知谁给他开通了线路,占用了什么线路,说不定是南京政府军用电话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和他链接在了一起。 他说:“我从接通前就在想,儿子该叫什么,到现在也没想好。” “继清。”谢继清。承继清明盛世。 像断了线似的。 何未怕断线,追着问:“不喜欢?” “这名字,不像儿子,倒像是亲兄弟。”略低的声音说。 她手指捻着锦被边沿的刺绣滚边:“取都取了,改不掉。就像某人娶都娶了,不能变的。” “是这个道理。”他笑着附和。 哪怕谢骛清连线进来的,两人仍有着从民国十一年培养出的默契。少说,挑闲话说。 “还好吗?你那里?”她轻声问。 “很好。诸事顺利,连战连捷。” 报喜不报忧,如同家书。 “清哥,”她低声说,“虽未完成心愿,但我离你近了,比过去离得近。” “我知道,”他默了会儿,道,“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踪。” 她眼热起来。 仿佛感知到,很快要挂断了。 “只能再说十秒钟。”他应对她的猜想。 “万事小心。”她急着道,像怕下一秒就提前断了线。 “过去道别,常对人说保重,”谢骛清在那边说,“今天想说些一样、又不太一样的。” 他低声道:“我会保重自己,平安回来。” 电话断的一秒不差。 何未松开手,任由听筒在枕头上的摆着。一声又一声的断线音,催动心跳。 夏末的上海,雨水丰足。 深夜不闻雷电,只有雨声潺潺,像溪流,像战区的河流与山川。 第59章 雁归万重浪(4) 那天法领事馆的人到得及时,是谢骛清的手笔。 这让她联想到十七岁于天津法租界,她以电话求助,谢骛清冒险而来。他们两人倒是和法租界结下了缘。 自此,她抵沪消息传出,拜访名片不绝。 她以心情不佳婉拒,全身心投入到继清身上,过了十日,扣青拐着弯提醒她和斯年多交流,女孩子本就懂事敏感,若察觉弟弟的到来让妈妈冷落自己,怕要伤心。 何未未答,吩咐扣青准备一餐丰盛的,召应恪今夜到。 “召公子又来?”扣青诧异。 “我请他来的。” 扣青心生疑惑,总觉有事。 召应恪带来烟台的海棠果。 他看何未见到海棠果的欣喜,仿若回到幼时,她于书房读古文,咬着这果子问他,是否到过烟台。他生于书香门第,她国文功课差,初见那日,挚友何汝先便让何未勿要放过这等人才,拜个师。穿着青色袄裙的女孩子,起初不肯,等他跟汝先离开正房,青色身影追出,立在抱厦的屋檐下,急急唤他:“召先生,召先生。召应恪,召应恪,你站住。” 他和汝先走到假山处,相视一笑。两位青年才俊齐齐回头。 她有她的坚持,不肯迈出抱厦半步,但还是小小声地说:“我哥既说你是才子,那一定是大才子。若不嫌,教我两日,教过大考就好。”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