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四百年风风雨雨,北京自有其象征意义,作为百年来第一位被洋人吓得奔逃出京的皇帝,朱珪身上那点‘真龙天子’的光环彻底碎了个干净。 接下来发生的事任意一个读过史书的人都能预料到,安王、相王、宁王等小王轮番试图占领北京,反被惠王黄雀在后,至次年正月,长江以北大致呈现出朝廷、惠王、秦王叁足鼎立的格局。李氏在山东的多年经营毕竟没有白费,事先囤积的大量粮食、布帛和武器使小秦王于短短数月内迅速站稳了脚跟,西至怀庆东至莱州尽入囊中,其麾下文士还趁过年撰写了两篇《告天下书》、《告万国书》,英文与法文版不知有没有经过李汇老大人的润色,用词之辛辣、行文之流畅足以流芳千古,被选进各地乡塾的教科书。 春初的凤阳城正当阴雨连绵,淮河以南鲜少下雪,熬过这阵倒春寒春天就正式到来了。白天城里几乎见不到人影,唯见家家户户门前挂着许多干菜干果干辣椒,李持盈裹着一身碎皮拼成的外袍,抱着润哥儿躲在府衙最深处,不远处炮声阵阵、地动山摇,不知名的齑粉从头顶簌簌抖落,她被呛得咳嗽不止,这傻小子还以为好玩儿,扭在她身上咯咯笑个不停。 好容易动静稍停,青龙宗的左护法边摘掉斗笠边大步过来寻她:“李姑娘!李姑娘!到换班的时间了!” 朱珪的仓促离京无疑给了洋人把柄,休战和谈不了了之,应天的太监与使臣要么畏罪自杀,要么弃官而逃,‘起义军’、白衣教必须立刻填上突然空出的权力缺口,否则长江以南被分裂肢解、各个击破只是时间问题。年前洪宗主动身去了南京,江南腹地乃白衣教的大本营,眨眼间数万、数十万青壮被集结起来,共抗外敌,‘共建天国’。 这个国号固然使人背后发冷,但李九此时忙得脚打后脑勺,再顾不上那许多:凤阳、淮安、庐州,每一处工厂都加足马力,确保前线供给无虞,由她提出的叁班倒制度因此被强行推广到了长江沿岸,忙的时候连她自己也不得不去暂时顶班。 “劳烦你,替我把孩子交给玉倌。”白衣教内虽有上下之分,平日走动时从不见下级称呼上级为‘大人’,要么是姓氏加职务,要么干脆代号相称,堂堂一宗宗主也不得对一个最渺小的教众呼来喝去,因为‘入我教者人人平等’,与他们相处久了,李九想起前世听说的一句话,‘风进得,雨进得,国王进不得’。 “补给路线确定得怎么样了?那段铁路究竟能不能用?”左护法轻车熟路地将李泽挟在手上,“洋人已经退回了二十里外,一会儿咱们的人回来,我自带着他去找白鱼。” 几乎每个人都默认这是白休怨的儿子,她再怎么强辩孩子姓李也只会收获‘我们懂得,闹别扭嘛’众人调笑的眼神。瑶娘、辛娘等无处可去的小脚女子都被暂时编进了女工队伍,现在肉食紧缺,便有也得先紧着前头卖命打仗的士兵,后勤人员每人每日只能保证二斤糙米、半斤菜蔬、一块豆腐,外加两个鸡/鸭蛋。 “就这已经强过许多人了。”战线一步步后移,城内也渐渐涌入难民,入冬前她想起鸭绒可以保暖,在城东专辟了一块地方养鸭子,几个没能走得成或是舍不得走的老妪替她养着,鸭蛋可以吃,鸭粪能作肥料,鸭绒还可缝进棉衣御寒,碰上铁路中断、棉花短缺的日子实是解了燃眉之急。开春后洪方彦听说此事,在江淮地区大力推广,不少人家争相养起了鸭子,更有一等聪明人,将家鸭放养在水稻田间,鸭子饿了自会去找虫子吃,鸭粪又能为田地增肥,可谓一举叁得,直教她想起从前学过的‘桑基鱼塘’。 容贤身亡时府里的女人们很是惊慌失措了一阵,连他干爹张剑星的相好、姬妾、丫鬟一并被白衣教接管,有家有口的连夜跑了,余者再不情愿也只得捏着鼻子与众人一同劳作。头先瑶娘还有重操旧业的心,一心想傍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自己照旧享福,谁知往纺织厂的苦汁子里泡了几日,竟也渐渐习惯了,不肯再提找男人的话。 她们这一班是下午班,四点起算,到零点结束,回家后骨头好悬没散了架,草草洗漱完方见白君还没睡,正坐在卧榻旁对灯拭剑。 “你还没睡?”容贤的私宅被征用为仓库,他们两个临时租了间小院,黑灯瞎火的,她只能注意到他的动作很慢,十指如玉,“你、你吃过饭了没有?” 近来白休怨时常如此,她再迟钝也逐渐反应过来,他这是生气了。 ———— 打天下前再吃一顿肉,嘻嘻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