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的,然而她说的是:不必为他拼命,如果遇到危险,求救,我们会来救你。 “如你所见,伊芙,”穿正装的男人对我说,“你的哨兵坠入深井,生命危在旦夕。”手册说,和现实失去联系的精神会坠入“井”,如果不设法把他们的意识捞回来,他们就会坠入谁也探不到的深处,他们就会死。 他会死。 他们心情很沉重,但不是对于一个人将要死的那种沉重,更像是丢了一大笔钱的懊恼和丧气。他们说,他们把时间和空间留给我们,希望我能顺应内心的感受,好好珍惜我们的时光——救活他!他们在心里这样期盼。 他们出去了,守卫的哨兵也出去了。 我在他床边唯一那把椅子上坐下来。他看起来还好,心电监护显示他心跳均匀,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而已。他“看”起来很不好,结合的那一端,那片黑暗,他,在消失。 我想,未来的确不可预知。我在布雷丹的塔区里,幻想着要为海伦复仇杀死他时,没有想象出过现在这样的情形;我被要求和他断绝联系,幻想和他再次见面会是什么状况时,也没有想象出过我的心情这样平静。我可以这么平静地坐着,等下去,不用太久,他就不存在了。我平静到觉得,见到自己结合的对象死在眼前的哨兵或向导会因心碎难当,有很高的心脏骤停风险,这个说法是一种狡猾的欺骗,用来达成什么操纵的目的而编出来的谎话。 我握住他的手。我想到海伦——真对不起他,我笑了,眼泪流出来,落到他手背上。这个时候,我还在想海伦。 小时候有一次,我问海伦:你说做个善良的孩子就能交到朋友,什么是善良? 她告诉我,善良就是:有人需要帮忙,如果我那时候可以帮他,也可以不帮他,那我就去帮帮他;有人惹我讨厌,如果我那时候可以伤害他,也可以不伤害他,那我就别伤害他。 我进入了他。 我在下坠。我在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下坠,我和我自己的联系变得越来越薄弱,现实的一切离我越来越遥远,我像进入了梦一样,我快睡着了。我想起六十六留给我的那句劝告,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我看到在远远的高空,有一片小小的白光,现实世界,它看起来那么狭小,那么遥远。 井。我的脑海自然而然浮现这个词。原来是这样一副情景,确实很像井。 我转过头来。我已经看到他了,他和他的水母,他也在下坠。 我尽我所能,以我最大的“声音”去呼唤他: 雷! 长久以来的寂静出现波动,虚空中传来回响。我看到他睁开眼睛,漆黑的水母向我飘来,亲昵地在我身边舞动它的触手。“他”缠住了我的手腕,缠住了我的腰,缠住了“我”。我和“我”试图把“他”往上拽,但“他”好沉,我拽不动。“他”太庞大,我太弱小。我无法带他浮上去。 我只能一个人浮上去,或者和他一起,坠下去。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慌乱,一丝若有若无的难过流进我心里。他的难过。他意识到他又要和我分开,所以难过。水母松开了我,向我挥别。他要离开我了。这次不一样,永远不一样。他要永远和我分开了。 不要。 回来。还给我。这不是既可以,也可以。这不是可有可无,可被替代。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失去他。这不是可以放弃拥有的东西,这不是可以接受不选的选择。把他还给我,把我最爱的东西还给我。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喜悦。 接纳,相聚,完整。爱。不再孤独。爱人,亲人,友人。雷。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理解他——被支配着屈服,被威胁着低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理解我——被伤害,被侮辱,被敌视——我们被抛弃在一整个世界唯一的孤岛上。他紧紧拥抱着我,我紧紧拥抱着他。我们感受着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希冀。我们不懈的努力和挣扎。 我们感到,我们可以浮上去,我们有足够的力气浮上去,因为我们现在是我们。 可是——真的吗?恐惧,悲伤,痛苦。和自己最深爱的人之间横亘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难以下咽的仇恨,无法原谅的伤害,开解不了的心结。被迫分离。他们会再度分开我们,我们会再度分开我们。失望。孤独。黑暗和空旷。这就是我们。这就是我们迄今为止的人生。 我们不愿意上浮,不愿意浮出这口深井。下坠吧,继续下坠吧,坠入没有返程的幽府。我们一起。 海伦对我说,死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件必须一个人经受的事,不能被人陪伴。她很少说错什么。这件事,她错了。 我们是成双成对来到这个世界,也要成双成对地离开。 (完)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