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昙净说到这里的时候,靠在椅背上的萧琅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她的眼神有些无奈,似乎是在说“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早就知晓”。 萧琅确实如她承诺的那般,并未恋战。 她为龙族留下了卿燃渊与卿锁寒这二位皇族,也并不惧怕他们的复仇。 中间就只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就是萧琅带着赤血军踏足不夜乡,迎娶那时候都被钦定为楚氏家主的楚明诀,闹得那些长老们大哭大叫,结果最后还是没办法,家主这位子就落到了胞弟楚明流的身上。 看似十分顺利。 然而,事实却并没有如楚明诀预想的那般发展。 相安无事三百年,平静的时光几乎要将他的神经都麻痹,误以为自己成功了。 就在这时,高阳真君与水师真君发生了冲突,双方交战正酣之际,高阳真君一道符箓将水师真君劈向不周山,水师真君触断不周山山柱,山体顿时塌陷,引发阴火外泄。 直到这个时候,楚明诀才悟到一点,天命不可更改。 无论中途他做了什么努力,阻止了天海一战蔓延至整个九州,终究逃不过此劫。 只是那局中人由凤凰族与龙族变为了逍遥门与燃灯宗而已。 阴火泄出的那一瞬间,这位天生白发,自诩将天下大小事纳入胸中,算无遗策的符修至圣,坐于湖岸,顶上牵连的无数丝线在瞬息间被火焰点燃,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扑火后被燃烧殆尽的飞蛾,将湖水染成烈烈的红色,溅落在他肩头、发间、衣袍之中。 同样,也是这一瞬间。 他的理想,他的执着—— 他赖以维生的本能,在顷刻间如高楼坍塌,粉身碎骨,溃为飞灰。 楚明诀忽而像是八岁那年第一次窥见天命那般,流下泪来,喃喃道:“我输了。” 再然后,平定了阴火,登上十阶尊者的门槛之际,他看到了万物的本源、循序,亡去的修士身上那些机缘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如同潮水奔涌向大海,他一边笑着,一边将饕餮骨磨损至钉子大小,毅然决然地将骨钉刺入了舌尖,如此缄默不语,再不开口。 百年之后,已是昙净的佛修问他,为何要自罚不语。 楚明诀负手而立,只是抬眼凝望天穹,半晌,有声音传入脑海。 “我为天命而生,为天命而困,为天命而万念俱灰,甘愿以痛铭记此刻。”他如此说道,“明释,你为渡世而生,为渡世而死,又生,又死,也会感到绝望与痛苦吧?” 是的。昙净想,一次那样痛苦的折磨就已经足够了。 他前去赴死之际,没有想过自己口中的那个天命之人,竟然还是自己。 又或者说,“明释”与“昙净”并不完全是一个人,昙净是明释的转世,在被认出是佛子,被纳入禅寺之前,他只是一个童年十分幸福美满的普通小孩,某日,所有人都告诉他,你身上是有责任的,你不可在此停下,于是将前世的厚重记忆尽数倾注给他。 于是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孩知道了一件事。 他生来,就是为了去死的。 佛修是苦修之最,需悲天悯人,需牺牲自己,需历尽折磨,方得大成。 一开始,昙净也挣扎过,和未知的天命抗争过,倘若他并不知道这一切,或许还能够坦然接受,但是,当他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像前世那般淡然慈悲。 断绝红尘也好似割裂肌肤、抽去骨骸,一寸寸将他的人性所泯灭,打入神性。 直到禅寺的悠悠钟鸣敲响几声,荡入高峰云水之间,太过遥远的故乡传来了讯息,他最后一个家人也将要寿终正寝,昙净收拾行囊,前去看望,躺在病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皮包骨头,原本平滑的肌肤变得褶皱遍布,好似被揉皱、揉碎的一块旧布料。 对方用很陌生的眼神打量他,小心翼翼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