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什么厚待,笑话,我把人生下来养大了就是天大的恩情,宁朝阳就是死也得记得这份恩,她一辈子也还不清!” “既然还不清,那宁府里的都是我的骨血手足,分她一点银钱、让她帮点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没计较她不遵父母之命成婚已是大度,她竟还得寸进尺妄图另府别居。” 想都不要想! 宁朝阳在暗处听得一窒。 又来了。 又是这些说法。 光听着声音就能想到宁肃远的表情有多狰狞,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逃不出去的噩梦,自己总是在拼命跑、拼命踩上台阶,但不管她踩得有多高多快,那些台阶最终都会变成沙子,再将她整个人都陷进去。 变得再好也没有用,跑得再远也没有用,她的所有东西都不是自己的,都要变成别人嘴里嚼着的肉。 而自己只是一条狗,被恩情的链条拖着,永无止境地爬行在报恩的路上。 拳头攥紧,宁朝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拉着宁肃远同归于尽。 但戾气刚起,她又听见了江亦川的声音。 江亦川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浅浅,如塘上清风。 他看着宁肃远,认真地道:“生养是恩情,但饲养不是。” 宁肃远一愣:“什么意思?” “大多数人家养一个孩子,是有感情的。”江亦川道?,“那样养大的孩子,好坏不论,总不是一桩买卖的成果。” “但有的人家不同,他们从把孩子生下来就只是为了回报。如此便像做买卖,前十几年投钱,后十几年收钱。” “亲情无穷尽,买卖却有结果。这样养大的孩子,若还得了您的花销,便是您赚了;若还不了,那便是您亏了。” “不过无论赚还是亏,都是您自己张罗的买卖,后果得您自负。”江亦川道,“一个做买卖的摊位能有什么错呢?” “没有摊位能摆一辈子,也没有活人会傻到被困在一桩买卖里一辈子。” 东院的光慢慢溢出来,照得回廊这边也跟着亮了起来。 宁肃远迟缓地回过味来了。 他恼羞成怒地道:“什么买卖,我岂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那敢问老大人,宁大人的生辰是何时?”江亦川朝他踏了一步。 宁肃远皱眉,不甚自在地别开头:“哪有长辈记晚辈生辰的。” “那宁大人幼时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时间那么久远,谁记这些!” “那便问近些的!”江亦川陡然冷了脸色,“敢问老大人,今日在殿堂之上,宁大人作为您的亲生女儿,因为您的诬告,一共挨了多少下脊杖,您可有数过?!” “……”宁肃远连连后退。 他有些生气,想张口说自己既是她的生父,那便对也是对,错也是错! 但迎上江亦川那双眼睛,话竟有点说不出来。 回廊上一时安静,夜风呼啸,吹得几人衣袍猎猎。 良久之后,江亦川有些沙哑地开口:“没人想做你们的子女,我们也没得选。父母和儿女永远不会独一方有错,只不过在这重重孝道之下,我们的错更加明显些罢了。” 宁肃远僵住了手。 许管家捂着嘴,老泪纵横地看着江大夫。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人懂大人的心境,终于是替她把这些话都冲老大人说出来了! 真是太好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狗,他真想给他磕一个! “时候不早了。”江亦川道,“许管家,天黑路远,劳您送老大人一程吧。” “哎哎,好!”他连忙招呼躲在远处的小厮仆役,齐刷刷地与宁肃远拱手作请。 宁肃远沉默了许久,待再抬头时,眼里仍旧流露出阴狠的神色。 “你这是以下犯上。”他道,“老夫记住你了。” “晚辈的荣幸。”江亦川不甚在意地颔首。 四条狗飞也似的跑走了,连带着宁肃远也消失在了门外。 江亦川站在廊上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往回走。 踏下回廊的台阶时,他突然一顿。 余光转过去,有人丝发未梳,眉目清丽,就这么裹着披风站在石柱之后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