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刘悦的口红被抹开了,在脸上晕了一道不小的痕跡,但她不在乎这些。她原本清澈的声音还带着些嘶哑,涂着透明甲油的十指在橘黄的光晕下慢慢收紧。 「当年……到底是怎么闹成那样的?」 终于来了。张领放下举在嘴边的酒杯:「他应该没全说吧,你知道的有多少?我来补完剩下的部分。」 烤的滋滋冒油的牛排横亙在木桌中间,热气腾腾,香味诱人,姑娘的表情却是快滴出水来的凝重,动也不动一下锋利的餐刀。盘子里盛着一块沉重的过去,她现在不得不充当第一个解匏它的人。刘悦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多了几分镇静:「那么,从我所知的地方开始……」 1976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有人说那场伤亡惨重的地震是上天不详的征兆。九月,毛主席离世了。他的健康随着慢性病的发展与年龄的增加愈发消磨,从越来越少的露面便可见端倪,只是人们在十多年的运动里早已没留下什么理性判断,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毛主席万寿无疆」刷在白墻上、印在红本里,掛在每个人嘴边,已然成为一条默认的公理。他是常胜不败的领袖,新中国伟大的开国主席,是所有工农革命群眾从身到心的依靠。有知心话告诉毛主席他老人家,他会为咱们排忧解难,这是连大字不识的老太太也明白的。直到这条消息顺着幽灵般扩散的无线电波在村头厂区的大喇叭、革委会办公室的小收音机里转为字字有声的讣告,重復到第十五分鐘时,大家才认识到这个事实。那天是全中国泪水最多、哭声最响的一天,平时最坚强的汉子也嚎啕的像个小孩,人们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悲戚之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红旗垂落,大江南北陷入久违的沉寂。这种沉寂倒不是深夜的安静,而是被单调响声剥夺一切的荒芜:除了哭声和嘶哑的干吼,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没有音乐、没有言语,许多人像活死人一样彻夜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时吸吸鼻子证明自己还活着,直到熬不住才昏倒过去。他们真心想陪着毛主席一起走,太阳熄灭了,他们的天也塌了。不过真正的太阳依旧在天边散发熊熊的光与热,尘世间一个人的生死无法影响亿万千米外的恒星,这是许久后人们慢慢领悟的道理。还有许多人不能接受这一点,抱着无人问津的锣鼓与袖章在泥污中重復当年的口号,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青春是一片徒劳。虚无对中国人是个很陌生的词,但这种感觉却在人们心底疯狂滋长。巨山倾塌,后面那片多年未见、空旷无垠的天空刺痛双眼和心脏,它等待着被填满,但没人知道拿什么去添。 崔建军也是拭泪的一份子,却和常人有所不同。他嗅到歷史排气管里不同寻常的气味,辛辣刺激,蓄势待发。倚仗和枷锁一同被抽去了,这片不停革命的土地迎来新的变革,它终将裹挟着大洋彼岸的声色犬马和图钉纽扣势不可挡地冲进山野门堂,而人们习惯买卖生意同习惯批斗运动一样快,前者甚至比后者更自然。不过这是很久之后的事,对于建军来说还只是停留在心头隐隐的预感状态。他当时想的是又没法回北京了,这一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那天是四川军区全军吊唁毛主席的大会—— 刘悦的声音卡住了。张领看着满桌色泽丰盛一口未动的餐肴,点点头:「那天是四川军区吊唁毛主席的大会。」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