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扫来一阵微风,轻柔地拂开了书桌上的一本字帖。 漪娴起先只注意到这本字帖上的墨色尚新,知道是皇后这些日子常常拿出来翻看的。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去随意触碰这里任何一件既浯皇后的摆设,这是自然的礼数。 然当那本字帖被风吹开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页恰好被翻到了《楚辞》中屈原《招魂》的那一篇。 皇后临摹的是清绝大气的行草。 其上赫然一行字是:“兰膏明烛,华容备些。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漪娴的目光落到这个“淑”字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 圣懿帝姬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闺名中含有“淑”字。是而历朝历代按照子女避父母讳的规矩,若是写字写到含有父母名讳之字,就得故意缺上几笔写成错字,读到口中也要换一个相似的错误读音避开。 例如漪娴的生母名中带“俪”,所以她从不写“俪”字,只作“丽”字写,读也读作“里”。 圣懿帝姬当年初初启蒙读书时候,是和她一起受教于潘太师的。 潘太师特意教帝姬将“淑”字的最后一撇去掉即可。因为他翻阅本朝实录,发现太祖皇帝的生母名中也带“淑”字,于是太祖皇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帝姬应该效仿尊崇。 可是年幼的圣懿帝姬和潘太师据理力争,觉得这样会使一整个字缺了那支撑之处,没了字形便少了美观大方之感。 所以她坚持要将“淑”字的三点去掉一点,写作“冫叔”,且能使得两点颇有气势,即便是错字,也能使得一个字完整有形,气势横生。 漪娴很熟悉帝姬写“淑”字。 她眸中一片震惊,紧紧盯着这个字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圣懿帝姬。哪怕换成了草书,她也分明认得这是圣懿的字迹。 而更让她感到不解困惑的是,“兰膏明烛”中的兰字,既浯皇后在临摹时一字未动,并无避讳。 可是皇后的母亲,荆公夫人白氏的名中就带兰字啊! 既浯皇后难道不知道么? 她为何不避? 漪娴知道,当今皇后在出生后并未由荆公夫妇二人抚养,由于她命格贵重,一出生后就被荆公夫妇二人送去了佛寺中长大。 直到十六岁后方才接回。 所以既浯皇后可能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的确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亦不至于使得她不避父母之名讳罢? 适才席间漪娴所见,即便白夫人对这个贵至中宫的女儿说话间多带着一丝小心的谨慎,但既浯皇后对白夫人的并未有明显的隔阂之感。 某种可怕的猜想在她潜意识中陡然浮现。 但这个可能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甚至于她都不敢在自己的心中去细想,只是慌乱地伸手将那本字帖阖上。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就在这时,换了身更加轻便家常服饰的皇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漪娴猝不及防地回眸对上了皇后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目。她的指尖发颤,瑟瑟地收回了衣袖中去,险些还打翻了茶盏。 皇后的面上仍是那般的温和优雅,让人忍不住沉沦在她的淡淡微笑中,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普爱之于世人。 漪娴起身向皇后行礼,皇后含笑虚扶了她一把,请她起身。 “本宫听闻陆姑娘昔年善写飞白书,恰这里有几本飞白大家的真迹传世,就赠于你带回去看罢。” 她再度拜谢皇后的恩赐。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等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桌上的那本诗帖。 她以为漪娴适才翻看了那本帖子,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和煦地同她交谈:“本宫这阵子在习草书,因为幼时不曾写过,所以现在写来难免有几分生疏。不知陆姑娘觉得本宫写的如何?何处还有可改进的?” 漪娴心乱如麻,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 “不……娘娘,娘娘……臣女并未随意翻动娘娘的书帖。只是方才有风吹来,吹乱桌案上的东西,臣女想为娘娘整理一下纸张而已。” 婠婠发觉漪娴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这也难免,普通女眷第一次单独面对万人之下的中宫皇后,稍显慌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的态度越发温软下来,想要借以安抚她。 “无妨。那陆姑娘不妨翻翻看罢。” 漪娴摇了摇头:“臣女也不曾精习过草书,有何颜面品评娘娘的笔墨。” 她和圣懿帝姬善写行楷。 婠婠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将桌上的一碟子芙蓉糕朝她面前推了推,请她品尝。 岁月流逝是可怕的。明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