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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他正在床上苦思不解,一个孩童颠颠地跑了进来,跑到他床边,睁着亮亮的眼睛问他:“爹,你的病好了呀,眼睛已经不像兔子屁股了。”

    爹?他忍痛扭过头,望着那孩童,大约三四岁,从未见过。而他自己从未婚娶,竟会被人叫爹。他越发迷乱,怕屋外听到,小声问:“你叫什么?”

    “万儿啊。”

    “这里是哪里?”

    “家里啊。”

    “刚才端粥进来的是谁?”

    “娘啊。”

    “娘叫什么?”

    “嗯……叫媳妇,不对,叫阿慈。”

    “那我叫什么?”

    “爹啊。”

    “我的名字呢?”

    “不知道……”

    “万儿——”那女子的声音,她又走了进来,抱起万儿,“不要吵爹,咱们出去玩。”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何涣,问道:“你好些没有?等下葛大夫来换药。”

    他忙点点头,扯得头上到处疼。女子却抱着万儿出去了。

    那孩童叫我爹,她也说我是那孩童的爹,还服侍我吃药吃饭,我是她丈夫?——她把我当作了她丈夫。

    何涣心又狂跳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想大声唤那女子进来,刚要张口,忽然想到:她浑然不觉,我一旦说破,就再也不能与她相近……就这么将错就错?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声音大得恐怕连屋外的人都能听见。

    “这种赌汉,死了倒好。你管他做什么?”屋外忽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

    随后是那女子的声音,极低,他尽力听也听不清。

    老妇又道:“你也算仁义都尽了。唉,是我害了你。等他好了,我就去书铺找个讼师,写张离异讼状,告到官里,撵走他。”

    女子又低低说了些什么,仍听不清。

    老妇说:“就这么定了。你还年轻,耗不起,也不值。”

    “奶奶,你要撵谁?”那孩童。

    “撵那头混驴!走,跟奶奶去汪婆婆家。”

    屋外再无人声,只听见盆罐挪动、菜刀剁响的声音。

    他们方才在说我?不对,是说她的丈夫。

    难怪她问我“好些没有”时,神情有些冷淡,还有些厌弃。看来她丈夫不是个贤良之人。

    何涣心中升起一阵恻隐惋惜之情,但随即又自嘲道:她丈夫好坏与你何干?赶快想明白,你为何会在这里?他们为何把你错认作那个丈夫?那个丈夫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何涣性子虽然有些慢,但做事却很少拖延。

    从小祖父就时常教导他,凡事莫慌更莫急,功夫到处自然成。祖父一生为官,清廉宽和,富贵不忘贫贱时。唯一悔处,是顾虑太多,虽然升任宰相,一生却未能有大建树。因此,他又教导何涣:贵在决断,切莫优柔。

    这一慢、一断,何涣一直记在心里,以此自励。成年后,他渐渐明白,其实慢才能断。唯有先慢思,才能想得周详深切;想得周详深切了,才能有通透确然之见;有了通透确然之见,自然会生出坚定不移之断。

    不过,面对阿慈,他却只有慢,再无断。

    躺在阿慈家的床上,他反复思虑,既然他们祖孙三个都将我误认为是他家的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和那人生得极像。虽然这实在太过巧合,但世间万万人,总会有两个长相相似者,只是大多未能得遇。

    至于他为何躺到他家床上,恐怕就不是巧合了。他记得自己是在独乐冈和朋友赏雪饮酒,自己去上茅厕,后面似乎来了个人,随即脑后一痛,便不省人事。自己头脸会受伤,必定是身后那人所为,那个人恐怕正是阿慈的丈夫——和自己长相极似之人。他之所以打破我的头脸,是为了蒙混。两人就算生得再像,亲近之人还是能辨认得出,但头脸受伤之后,再亲之人,也难分辨。嘴唇肿痛,也无法自辩。腿也被砸伤,即便想去寻他,也动不得。

    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身份,我的身份。

    看这屋子和他们母子衣着,他家虽不至于贫寒,但也只是平常小户,而我,则是丞相之孙,身居广宅,虽然祖父将多半家产都置成义田,用来救济亲族,但比起他家,仍然富足百十倍。

    听外面那老妇人的话语,阿慈的丈夫平日定是好吃懒做之人。他恐怕正是看中我的家世,又偏巧长相极似,所以用了这个调换之计。他要瞒过齐全夫妇和其他护院家人,恐怕也要将头脸弄伤……想到这里,何涣心中一寒,脊背发冷。

    但他随即想到,这人还算没有恶极,否则,他无须打破我的头脸,只要杀了我,将尸体掩埋到无人去处,就能安然去做何涣。或M.DaOjUhUIsHO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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