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在家了。”他试图对她笑一笑。 展颜犹似呓语:“我怕我是在做梦,我总是梦见妈还活着,跟我说话,我一睁眼,她就不见了,你也会不见吗?” 贺图南别过脸去,一只手伸过来,他闭了眼,那温热的指头在他脸上摸了摸,濡湿了。 她但凡有一次在火堆熄灭时睡过去,就冻死了。 没人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控制着躯体,不让它沉睡,一直晃动。她累到哭,没有眼泪的哭。 “图南哥哥,”她喊他,“我看不到你。” 贺图南转过脸,攥住她手腕,轻轻放下:“睡会儿吧。” “我不敢睡觉,我害怕。”她轻声说。 贺图南笼住她的手,挨得更近些,他的呼吸,抵着她的鼻尖:“别怕,这是家里。” “你别走。” “我没走。” 他看到她头发里的木屑,拈出来。 “我睁眼的时候,还能看见你吗?” “能,我跟你保证,你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他伸手在她眼皮上轻轻一抹,展颜闭上眼,她缩在沙发里,像乡下小狗睡在棉花堆,那样软,那样暖和,简直能做一个甜甜的梦。 贺图南歪在沙发旁,他也到极限,整个人垮下来,他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只知道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他霍然起身,透过猫眼,发现是爷爷和姑姑。 犹豫霎那,他开了门。 “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让你爸发了疯!”爷爷一双老眉,几乎倒竖,姑姑劝他,“爸,您别气着自己。” 沙发上,展颜已经爬起来。 “就这个孩子?以敏,”爷爷搡开贺图南,“人打哪儿来的,你给我送哪儿去!” 姑姑忙拦着:“爸,爸,这孩子刚找着,还得做笔录呢,这会儿送走警察同志也不依的,爸,您等等,回头我一定送,我一定把人送走,行吧?您不心疼别人,您心疼孙子,您看图南,您看这孩子都熬脱相了!” 贺图南眼睛忍得如刀钻,他抱住爷爷,不让他上前:“爷爷,您先回去,求您了,您先回去,我几天没吃东西也没睡觉,您让我喘口气!” 老头怒气未消的脸上,突然就淌下泪:“糊涂啊,你爸他是真糊涂啊,他怎么就能,就能把人活活打死了,我们贺家几辈子人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到他手里毁了,他把他自己毁了啊!我心疼我儿子,我心疼我的儿子……” 人老了,声音也是老的,那一双松当当的眼皮,要萎到地上去。他那怒气,彻底被什么击溃了,砸尽了,只剩苦。 姑姑跟着哭起来。 展颜愣愣听着,她看见老辈人嘴中那场暴雨,不知哪年哪月,天裂了口子,没日没夜地漏,太阳顶不透一丝云彩头,就那么漏着,庄稼死完,没人管的孩子淹死两个,鸡啊猪啊,泡在雨里,房子泡在雨里,天老爷不给庄稼人一点活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作暴雨的,教别人绝望。 爷爷被姑姑搀走,贺图南关上门,回头看她,展颜不响,他走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展颜哭了: “我不该念书的,我命里就不该念书的,妈,妈妈!”她声音忽然大起来,嘴里黏黏糊糊,她跪直了腰,也不知道对着哪,一声声喊着“妈”,她像小孩子那样哭,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哭。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