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队伍返回的途中,姑奶奶突犯心脏病。她捂着心口坐在田埂沿边大喘着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速效救心丸吞下,缓了老半天,精神才好转些。 何意知还是第一次见钟威表现得这么焦急。这几天以来,何意知对钟威的最深印象就是“散漫”,似乎他做什么事情时都不太上心、不添感情、不疾不徐。 然而就在刚才姑奶奶犯了老毛病差点喘不过气时,钟威表现得比在场的哪个亲戚都担忧焦急。到底还是个十八岁少年,沉不住气,真正危急关头没法装作漠不关心、也没法装作从容淡定——何家姑奶奶是他最在意的亲人,尽管两人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姑奶奶这大半辈子都活得不顺遂,情路坎坷,两度丧夫,身体也不好,老年以来查出患了心脏病。明明才六十七岁的年纪,如今看起来却苍老得犹如七十几岁的老妇人,满脸深深沟壑,满头银白。 她很畏寒,穿着一身样式老气横秋的深蓝色大棉袄,腿上裹了厚厚几层棉裤,粗壮如胖萝卜般,沉默沮丧地坐在田埂边。 何意知看到这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面色苍黄发灰,看到她用青筋凸起的粗糙老手在将要空瓶的药瓶里摸着药丸。还看到钟威眉宇紧锁地站在她身边守着,大手里紧紧捏着刚才给她吃药时喝水用的矿泉水瓶,劣质塑料瓶被手劲挤压到变形,发出咯吱声响。 末了,姑奶奶终于解脱些许,心脏疼得没有前一会儿那么剧烈。钟威矮身扶起她老人家,将姑奶奶整条胳膊搭在他宽阔的肩上,半搀半背着姑奶奶走余下的路程,好让姑奶奶不必自己费气力行走,可以稍微轻松些。所有重量,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何意知慢慢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看着前面缓缓步行着的那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压抑难受,却又无力去帮助些什么。 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真正少年人的肩膀,原本不该承受太多负担的。 就像何意知十七八岁读高中的时候,每天只用担心高考这一件人生大事就足够了,只用听从老师的安排认真学习就足够了,向来不愁吃不愁穿,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来操心。她的父亲何广林这些年在江城生意越做越大,年收入近百万,想给女儿提供一个优质上等的生活是很轻易的。 所谓两极分化,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说的恐怕就是何老太爷家。爷爷何庆山一家子人在江城活得体面潇洒,儿子经商很有出息,孙女读书也有出息,高考时以将近七百分的优异成绩考到了国内知名的985高校。 而姑奶奶何庆瑞一家子人则过得浑浑噩噩,继子钟景欠了一屁股债至今不敢返乡,生怕招惹黑.道那些社会混混上门暴力讨债,只能常年辗转流浪于各个偏远城镇;女儿钟娇的婆家视财如命,把钟娇进城务工赚来的那点钱把控得死死的,绝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给娘家塞钱。 穷是万恶根源,姑奶奶一家子人都深以为然,却又困苦于无法改变这糟糕的现状。 ———————————————— 何家老屋简单朴实的厨房里还沿用着十几年前最老式的灶台,袅袅炊烟从灶台边弥漫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间厨房。 何意知在厨房里帮着母亲做饭,她一边将大米细细地洗匀,一边小声问母亲陈明敏:“妈,咱们家要不要帮姑奶奶一回?我今天早上看她老人家好像心脏病有点严重……要不要把她接到城里的正规医院去看病?” “不是我们不帮她,”陈明敏一边切菜,一边无奈地叹气:“你爸这人心好,早就说要带她去城里看病了,可她硬是不肯答应。你不了解,你姑奶奶的性格特别犟,又要面子…即使现在落到这般境地,也绝不会拉下面子得到旁人的半点好处……唉……” “可这病越拖越严重了啊,”何意知忧心忡忡:“就算我们不帮忙,姑奶奶自己去城里治一趟病应该也不会花很多钱吧?” “你这丫头就是富养长大的,对钱完全没概念。”陈明敏把煮好的滚烫鸡汤十分小心地盛到瓷碗里,接着说:“治心脏病花的钱,对她来说就是天价。本来她老人家这辈子积累的钱就少,给她儿子浪费了不少,在官仓镇这儿盖新房子又花了不少,剩余的,也就勉强过日子用用吧。” 何意知不解:“那干嘛非要花钱盖新房子,原来的老房子住着也没什么问题啊。” “不盖新房子,她孙子威威以后怎么娶媳妇?乡下女孩儿现在嫁人的条件越来越高,男方家里要是没房子没车的,就……”陈明敏低叹一声:“不说了,去把这碗煮鸡汤端给你姑奶奶,补补身子。” “好。”何意知端起瓷碗,走去姑奶奶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姑奶奶这间房里竟然贴满了奖状——全都是钟威读小学和初中时获得的。 有他获评优秀学生称号的、有期末考试年级第一名的、有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