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作顺利吗?我们都很想你,上次你回家实在太匆忙,圣诞节大家都回来了,就差你一个。这次你可不是待在船上,抽个空来视讯吧!否则我们都要怀疑你过得太逍遥还是交了新女友把我们给忘了呢!」 讯息来自欧文的大姐。欧文鼻头一阵酸,他把照片塞进口袋,头埋进双掌间,整夜睡不好直到此刻才感到疲倦。大姐捎来的信息一如往常带给他温暖,倒不是因为家乡是多日光充裕的城市,反是冷得直打哆嗦的风雨里,哥哥姐姐们夹杂脏话的嘟嘟噥噥和几句自嘲的笑话,那些浑然天成的幽默、恰到好处的一搭一唱总逗得欧文乐不可支,笑到浑身发热。 他想念母亲那些魔术一样变出来的满桌马铃薯料理;还有酒吧里人声鼎沸、音乐和欢笑声不绝于耳,他搂着亲友哼着五音不全的旋律,惹得一阵哄堂大笑;还有圣诞节的夜晚父亲陷在沙发里醉醺醺地谈家族过往,欧文和哥哥则趁机套出父亲年少轻狂时那些风风雨雨、曲折离奇的情史……。 更有四个手足间的吵吵闹闹,就像所有平凡的家庭一样,翻天覆地为谁吃了冰箱里最后一口派大吵,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并度过一段提防踩对方地雷的短暂和平日子,直到嬉闹再次风云变色。那些芝麻绿豆引起的争吵最终变成茶馀饭后的往事笑谈。他们是太过平凡的家庭,也太过幸福。 欧文从未理解过这份「平凡」并不是理所当然,直到他开始流浪,才知道他那些芝麻绿豆的平凡是世界上有些人终生难以企及的天边绿光。 欧文根本不知道该更同情哪个人,抑鬱走上绝路的年轻母亲哈娃还是从被母亲拒于千里之外的碧娜?是有口难言而选择逃开的丈夫还是乖巧却不被重视的麦雅? 从芙拉达口中他得知哈娃还活得好好的,心里一阵宽慰,只是不知道什么力量让照片背后遗言里死意坚定的她回头。 哈娃活下来了,但仍然离开了。从此那间只有芙拉达可以进去的暗房,变成她夜里的牢笼;那间麦雅辛勤培育的花房,春暖花依约绽放,最初的那个人却不再造访;至于碧娜,欧文甚至再次把照片后的遗言看了一遍,只有那间储藏室,没有其他的。他霎时明白前天晚餐为什么碧娜会说她被关了两次,以及他第一次失控把碧娜关进储藏室里时碧娜的剧烈反应。 欧文也要离开了,他却失去往年的洒脱果断。不该是这样的,欧文懊恼地想着,他该是过境飞鸟,不该是《快乐王子》里那隻徘徊再三的燕子。不,欧文心底叨唸着:我没那么伟大,我不会浪费时间在冬天里衔着金箔救济穷人,更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为穷学生换一朵红玫瑰,「该死的!」欧文啐了一声,他满脑子王尔德笔下的故事,都怪碧娜前天晚餐有事没事提起夜鶯。 欧文随意换了套衣服就出门,外头没有风却凛冽刺骨。他漫无目的地东转西晃,走过好几条街,经过不少遛狗的居民,弯进不少死路回头又被烦恼迎头碰击。他时而快转逃离,时而又因熟悉的街景而放慢脚步。 最后他在公园驻足。前方的喷水池铺了一层白雪,比上次和芙拉达来到这里时更厚。走了多远,看了多少新鲜的地方,还是回到这里,他第一次情不自禁对芙拉达说「爱」的地方。 过境千帆才有一个芙拉达,欧文不由得惊叹,他们相差将近二十,却不可思议地契合。在他的生命中有多少年纪相仿的人却难以互相理解,多少兴趣相投的挚友却难以激起半点火花,而这个称不上「知音」或是「知己」那类电光石火间能窜起熊熊爱火的黄毛丫头,却悄悄在欧文心里新增添了一笔「灵魂伴侣的条件」,每项都简单直白得不可思议,有些还不是正面的条件:爱笑、喜欢照顾人、不爱看书、热爱唱歌跳舞、健忘、精力旺盛、有时过于天真、过于快乐而缺乏同理心、三分鐘热度……等等都是为芙拉达量身打造、独一无二的条件清单,不费吹灰之力就使欧文信服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更清楚的说,芙拉达带来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团体中有些人明明没有在说笑却把大家逗得捧腹笑到流泪、并为那人的幽默欢呼喝采。 然而大部分时间,就像此刻,欧文还是不由自主地审视这份烟花般爆发的感情。它与过往的经验实在太与眾不同了。芙拉达年少,谈恋爱就像蒙起眼睛横衝直撞的,尤其满腔对母亲的思念潜移默化成爱情里的赴汤蹈火,欧文甚至不确定芙拉达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爱情」本身,并且害怕给予芙拉达的激情误导了她,以致芙拉达只把他当作「爱点什么」的出口。 那天两人浓情密意的下午,那一句我爱你,此刻竟让欧文害怕起来。这份爱晃动不安,彷彿半秒不确定皆是海市蜃楼,纵身一跃,摔得粉身碎骨。 欧文叹口气,这次是为碧娜和麦雅叹息。他走得太远太急,一併窥见三胞胎沉重的过去,这下不只心上绑着芙拉达,连同麦雅、碧娜都一同绑上,要不一次捨弃远走高飞,要不得留下一颗一m.daOjUhUiSho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