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画眉鸟叫声悠长,伴着梧桐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响,谢莫如面色淡淡,“世间无人不可动。”张嬷嬷送来煮好的凉茶,微褐的茶水带着微微的花香与药香,谢莫如与李宣一人一盏,谢莫如浅啜一口,继续道,“许多人都觉着北岭先生怀念前朝,我倒并不认为如此。包括请北岭先生来帝都的宁祭酒,其实都想错了北岭先生的为人。” “醉心名利的人,觉着天下人对名利都是有追逐的。清高的人,眼睛看谁都带着一些清高气。北岭先生在先帝时不肯出仕,诸多人认为他是眷恋前朝。但前朝有何可眷恋之处?土地兼并、末帝昏庸、民不聊生、兵戈四起,彼时,一斤盐贵到八百钱。就是朝中,亦是奸佞当道。北岭先生的师傅薛东篱便是抑郁而死,这样的前朝,有何可恋?” 李宣道,“那为何先帝三番四次延请,北岭先生犹不肯出仕。” “世子,伯夷叔齐因何名传千古?”谢莫如道,“这两人,于史书上并未见功勋建树,更不见安民抚民之举,他们最出名的事就是有骨气,不食周栗而死。文人爱名,一身侍两朝,犹如一女侍二夫。自名声论,北岭先生不出仕,要比出仕的名声更好。再有一样,但凡国朝新立,新贵元勋尚安排不过来,何况降臣?那些追随先帝打江山的功臣勋贵,哪个是易与之辈?要说到国朝动荡,除了末朝亡国就是新朝开国了。当年随先帝的元勋功臣,现今何在?而当年婉拒先帝延请,不肯出仕的北岭先生又如何?” 男人多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大多时候将女人视为男人之外的次一级生物。男人眼中的红颜知己当然要有才华,可一旦女人的才华超过男人,许多男人的心胸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宽广。 好在,李宣并不是那大多数的男人。 李宣年纪较谢莫如长了四岁,可能是其母文康长公主素来强势的原因,李宣很容易接受女人的强势,这里面就包括谢莫如不同凡俗的见识。 听了谢莫如的话,李宣都不能信,不耻下问,“难不成北岭先生那时就考虑到了这个?”这也忒有远见了吧。说来他们永安侯府也是开国元勋之一,当然,永安侯府是从前朝投奔的先帝,可再往远里说,永安侯府在前朝的前朝大凤王朝时就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了,他家的历史绝对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李家。就这样,东穆王朝开国不过三十几载,永安侯府也逐渐失去军中影响力。 谢莫如道,“北岭先生经历过一个王朝的覆灭犹全身而退,他当然想得到这些。世子,你肯定听说过,当初先帝率大军破城,前朝末帝自尽,前朝各官员惶惶不安。唯北岭先生带人将各部文簿集册整理清楚,存放妥当,先帝率军进城时如数上缴,当初汉高祖入咸阳城,萧河所为,亦不过如此。先帝要赏他,他却上书恳请先帝允许他们为末帝敛葬。北岭先生一直目光清晰,心志坚定,他婉拒出仕,却在江州传道授业,故此方能与薛帝师成就南薛北江之名。这样一个人,他这样的年岁,俗世名利在三十年前就不能令他动容,何况如今?修前朝史,自有翰林院执笔,皇子师之职,更适合名利场中人去钻营。北岭先生愿意做的事,必是大利于民的事。但有这样的事,必能令他动容。” 李宣心悦诚服,举起茶碗敬谢莫如一碗,谢莫如笑,“休要打趣我。” “哪里哪里,妹妹说话,比我家里的先生都明白。”李宣道,“我敬妹妹,是妹妹见识高远,为我解惑了。以往我只觉着北岭先生是想着诗书传家,不想里头还有这等利弊权衡。” 两人喝着凉茶,李宣又与谢莫如说了不少外头的事,末了,李宣道,“我大哥又回郊外住了。” 当初谢柏去西宁前,曾与李樵深谈过一次,李樵要等秋闱下场,便未与谢柏去西宁州。不过,李樵与北岭先生相熟,想来李宣说服北岭先生留帝都之事,李樵没少出力。兄弟二人必然关系不差,李宣方这般突兀的提起李樵来。 谢莫如道,“世子既惦记九江先生,有空多去看看他就是。” 李宣想着,反正谢莫如对他大哥的事也清楚,低声道,“莫如妹妹,你说,有没有法子让我父亲与大哥亲近些个。” “人跟人之间缘分不同,有些人,即使至亲,也天生缘浅。既是缘浅,无需强求。你有你的机缘,令尊有令尊的机缘。”m.DaOJuHUiSHOU.CoM